,被武卒制住的官员挣扎着怒骂她:“方鉴!佞幸竖子!你也配穿这身绯袍?贪残酷烈,陷害忠良,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左右皆变色,方鉴揣着手,不为所动。
葬身之地?不必要了。她罪责深重,最好的结果便是烧做灰烬,尽数倾洒在高云衢坟前,好叫她能再一次常伴那人身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方鉴步步登高,楚州叫她犁了个遍,而后是盈州、曲州、澄州……回避法、考绩法、修路、修法、清丈……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的惩罚,她无病无灾地活到了古稀之年,送走了卫杞送走了卫晞送走了当年的友人们,连她自己都觉嘲讽。但不妨事,她替所有人把那千里风清的理想背起来,若能魂兮归来,请你们来看这盛世太平。
放下致仕奏疏走出宫城之时,正值暮春,她一路走去,风拂过她的面颊,五六少年、六七童子与她擦肩,着了素雅轻薄的春衫,柔和的风吹起她们身上飘逸的系带,清朗的歌声与笑声乘上风,飘散了极远极远。
她面上带着笑,没有乘车,而是一路慢慢地走回了家,累了就停一停看一看,歇够了就再接着往回走,她走过京师的闹市走过寂静的深巷,她蹒跚着走过五十余年的时光。
她仍住在高府的旧宅里,一切都维持着高家当年的模样,她站在大门前看了一会儿,走进去,穿过前厅穿过游廊,这是她走惯的路,她的脚步难得地轻快,仿佛路的尽头还有一个人在等她。但是并没有,书房安静无声,光线透过窗子斜着打下来,细小的尘埃在阳光里飞舞。她指挥着侍人们抬了躺椅放在书房外的庭院里,而后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她躺上去,头顶是古木亭亭如盖,她眯起眼睛,听风拂动树梢的沙沙声响。
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书房中的每一卷藏书她现今都已看过了,就算是摸黑她也能寻到每件东西的地方,她在这里听过数十年的四时更迭星移物换,但她却无比怀念那个青涩的飞扬的自己。
那个时候,她有高云衢,高云衢是她坚实的依靠,是她仰望的高山。她跃跃欲试,渴望着登到高处、一览众山的那一天。
院落里极静,偶有几声鸟鸣,方鉴似乎还能听见自己诵读文章的声音,还能听见高云衢指点她的温润嗓音。
其实高云衢并不那么有耐心,在她看来这些学问简单至极,方鉴初时要跟上是极难的,高云衢从不责骂她愚钝,只不过嘴角似笑非笑似嘲非嘲的笑意,反倒叫方鉴绷紧了头皮,拼了命地去学。偶尔流露那么一些孺子可教的欣慰之意,好看得方鉴要用一生去铭记。
大人,我好像已经要记不起来你的样貌了。
草长莺飞的融融春日里,方鉴躺在庭院里,春日暖阳洒落在她身上,有泪从她眼角划过,渗入稀疏斑驳的发间。
大人,我错了。
大人,你能来接我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