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越发疯狂,哭声、骂声,许许多多声音混在一起,卫韫耳边嗡嗡一片。
他感觉有雨落在他脸上来,他被人推攮在地上,他感觉血从自己额头流下来,他蜷着身子,用手护着自己。那些人对于他来说其实都是极其柔弱的人,可他却没有还手,他努力保护着自己,抗拒着他们的拉扯。
他隐约听到有人哭着叫喊。
「跪啊!」
「卫韫,跪下啊!」
他的身子轻轻颤抖,隐约之间,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的哥哥,他的父亲,乃至于他的叔叔们都站在他前方,横刀立马,红缨缠枪。
「我卫家从来没有逃兵,也从来不做降臣。」
「我卫家为国为民,马革裹尸,亦无憾矣。」
「每个人都有他的责任,生为卫家子,当做护国人。」
许多声音缠绕在他耳边,那些金戈铁马,那些热血激荡中,剧痛从他身上传来,他却隐约觉得,似乎有人在拥抱他、陪伴她。
那样熟悉的感觉,似乎是在很多年前。
那年他从宫门走出来,她跪在宫门前,身后是上百牌位,大雨浸透了她的衣衫,她神色平静又坚韧,那时候,他静静看着她,便觉得有人为他撑起了天幕,遮挡了风雨。
从那以后,她陪着他,每一次都及时出现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凤陵城他死死抱住她,北狄她背他一路横穿荒漠,回归后她同他一起谋反……
她说,这条路,我陪你。
这条路,千难万难,万人唾駡,白骨成堆,我都陪着你。
他记得那时候,记得他们无数次拥抱的时刻,这些他人生中最温暖的点滴,在这一刻彙聚,成为这巨大绝望中,抵御阴暗的那微薄又坚韧的光芒。
「河关九百里……」
百姓将他抓起来,他低喃出声。
「烽火十二台……」
「扶起来!腿压下去!」
「宁拆骨作刃……」
「按住!将头按下去!」
「白马化青苔……」
「陛下!」一个大汉扑在苏查脚下,含泪道:「跪下了!跪下了!」
苏查没说话,所有人静静看着那似乎早已经失去了神智,满身是血的男人。
他似乎被人折断了骨头,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跪在苏查面前。然而在场没有任何人觉得,这一跪是羞辱,是屈服。
他虽然跪下,可是众人却清醒的察觉,这个人的内心,从未跪过。
哪怕被他所守护的臣民背叛,哪怕是被人强行折断腿骨,似乎都不损他风采半分。
苏查静静看着他,一时之间,竟失去了几分趣味。
他烦躁摆了摆手,起身道:「罢了,将他拖下去,别弄死了。」
说着,他转过头去,同顾楚生道:「顾楚生,要不,我就封你当丞相,我也当个大楚皇帝试试?」
「谢陛下!」
顾楚生赶忙再跪,谄媚道:「陛下气宇轩昂,既又北方之豪情,又具南方之风流,无论北狄大楚,陛下皆乃天下之主!」
这一番吹捧让苏查极为高兴,他大笑着,领着顾楚生离开。
苏查离开,压着卫韫的百姓纷纷衝向了自己的家人,卫韫倒在地上,他微微睁开眼,雨水落在他眼里。
「阿瑜……」
他低喃出声。
阿瑜,你已出城,应当,安好吧?
楚瑜跟着长公主出了城,他们刚到了军前,张辉便领兵上来,在龙撵前方,恭敬道:「陛下,娘娘,我们先退回云城吧?」
云城是赵玥距离华京最近的管辖地区,长公主梳理着赵玥的髮,平静道:「可。」
军队迅速朝云城赶去,楚瑜在马车里,慢慢冷静了下来。她哆嗦着自己抱着自己,片刻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眼泪,捲起帘子,看了一眼坐在车外的长月晚月,平静道:「这是去哪里?」
晚月压低了声:「张辉说去云城。」
「你下去,说我要求见梅妃。」
楚瑜吩咐下去,长月应了声,立刻下了马车,往前去通报。过了片刻后,便有侍女请楚瑜去了龙撵。
楚瑜上龙撵时,长公主似乎在思索做什么,赵玥搭在她腿上,她正给赵玥梳理着头髮。
楚瑜到她身前,压低了声道:「公主,我不能落到张辉手里。」
「我知晓。」长公主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带着冷意:「咱们得走。」
「公主如何打算?」
「张辉手下,有一个我的人。」
长公主慢慢道:「我方才已经让人去问过,今夜丑时,我们扎营休息时,由他值班护卫,届时我们就逃。」
「那赵玥怎么办?」
楚瑜看了一眼赵玥,长公主抿了抿唇,随后果断道:「杀了!」
楚瑜静静看着长公主,长公主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抬眼看着楚瑜,冷静道:「既然他已经算着将北狄引入了华京以解自己的围困,那么如今他这个样子,怕也不是真的。张辉用这样大的代价将他这个活死人捞出来,怕是另有打算。我纵使想留住他,也不敢留。」
「公主能下决心,」楚瑜点了点头:「那自是再好不过。」
两人就着逃跑一事商议了一会儿,张辉便出现在了龙撵外:「娘娘,您贵体保重,是否该休息了?」
「谢过张公公。」长公主平静道:「本宫这就让楚大小姐回马车。」
楚瑜回了马车,等到夜里,军队安营扎寨,楚瑜和晚月长月单独一个帐篷,她们收拾好了东西后,便悄悄等着丑时。
而长公主安顿下来后没多久,张辉便走了进来。
长公主一步不敢离开赵玥,守着赵玥的身体,冷静道:「张公公深夜前来是,所谓何事?」
「陛下龙体欠安,奴才特意过来送药。」
听得张辉的话,长公主目光落在张辉手里的药碗上。
她神色平静,这一刻间她已经确定,这一切果然是赵玥商议好的。
她抱着赵玥,面露警惕之色:「你这药是谁开的方子?要做什么的?」
见长公主这副模样,张辉沉默了片刻,他端着药碗,慢慢开口道:「其实奴才不喜欢殿下。」
长公主愣了愣,听见张辉慢慢道:「打从陛下还是世子起,奴才就觉得,对于陛下而言,长公主您便是场灾祸。」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长公主皱起眉头,张辉静静看着她:「其实我知道,陛下并不是一位好皇帝,可是平心而论,陛下是一个好丈夫。陛下辜负了天下人,却未曾辜负您,所以,长公主,」张辉轻叹:「谁都能辜负陛下,但您不能。」
长公主没有说话,片刻后,她苦笑起来:「张公公多虑了,陛下便是我的天,我这样的奸佞宠妃,」长公主抬起手,将髮丝挽在耳后:「陛下去了,我又能依仗谁?」
张辉沉默了,许久后,他走上前来,恭敬道:「请公主给陛下餵药吧。」
长公主看着那汤药,其实她不想餵,然而此时此刻,她不能让张辉看出端倪,于是她端了药,给赵玥餵了下去。餵完药后,长公主看了一眼张辉,淡道:「本宫要侍奉陛下安寝,你退下吧。」
张辉观察了赵玥片刻,恭敬退了下去。
等他走后,长公主让侍女熄了灯,便同赵玥一起躺在床上,静静算着时辰。
她听到外面交接班的声音,便起身来,同外面侍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