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大雪。
路上行人都在忙着购置年货,黛黛坐在软轿上,正往户部尚书府走。偶有货郎吆喝着擦轿而过, 都是些散卖的胭脂香囊。
黛黛掀起轿帘,望着外间。
过了除夕, 便是大雍新的一年。回想当年韩绍公造反,她乔装改扮, 还想离开这座城, 没想到最后因缘际会, 竟是在这座城安了家,生了根。
想到温暖处, 黛黛不禁嘴角扬笑,视线最后落在了街边的一个豆腐脑小摊上。
“停轿。”
“是, 大人。”
轿夫停下, 黛黛从轿子上走了出来, 大红官服在雪夜里极为耀眼。她径直往豆腐脑小摊走去,小摊的摊主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娃。
小女娃看见黛黛走近, 赶紧放下手中的书简,上前道:“我这儿有甜的, 还有咸的豆腐脑, 大人想买哪一种?”
黛黛的余光瞥了一眼小女孩看的书简, 那是最简单的启蒙书籍。
“书简上的字都认得?”
小女孩怔了一下, 如实点头:“阿姐都教过。”
黛黛笑而不语, 看了一眼豆腐桶里面的剩余豆腐脑,估算了还有几碗后, 拿出半锭碎银, 放在了小女孩的书简上, 认真道:“我买了剩下的豆腐脑,你早些收拾摊子,早些回去读书,这里冰天雪地的,容易冻坏身子。”
小女孩受宠若惊地看着黛黛:“大人,这……”
“好好读书,早些参加科举,兴许,我们可以在朝堂上再见。”黛黛轻笑说罢,转身对着轿边的小厮道,“把豆腐脑连桶提走,明日洗干净再给小姑娘送回来。”
“是。”小厮上前领命。
小女孩眸光发亮,一瞬不瞬地望着黛黛。她那袭大红官服无疑是雪夜里最鲜红的所在,哪怕只是昏黄的灯笼,也能映照出她身上耀眼的光芒。她说不上来为何,可总觉得心间暖得发烫,无法从黛黛身上移开半分视线。
黛黛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转身上了软轿,渐渐消失在了风雪之中。她并不知道,就因为今夜的初见,小女孩他日成了大雍第一位女状元。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且说风雪渐大,从户部尚书府的大门走入前厅,黛黛的肩头官帽上都落了不少雪花。她带着寒气坐下后,菀菀便端来了热水,拧干了帕子递了过去。
“快些擦擦,别冻到了。”
“好。”
黛黛接过帕子,擦过手后,由着菀菀将她身上的雪花一一扫落,又吩咐婢女送上暖壶,让她抱着暖一暖。
“大人,这些豆腐脑是做成甜口的,还是咸口的?”小厮把豆腐脑提了进来,为难地问道。
黛黛看向菀菀:“你想吃什么的?”
菀菀笑道:“你吃什么,我便吃什么。”
“那便甜口。”黛黛做了决断。
小厮领命将豆腐脑提去了厨房,命厨娘做成甜口的,再给黛黛送来。
菀菀好奇问道:“怎的突然买这么多豆腐脑?”
“路上看见一个有趣的小姑娘,想到了一些往事,便忍不住买光她的货,让她早些回去读书习字。”黛黛话中有话。
菀菀脸上的笑容微僵:“何必如此念念不忘?”
“有的该忘,有的不该忘。”黛黛欲牵她的手,她却往后缩了缩。黛黛坚定往前,将她的手紧紧牵住,认真道:“我说过,我不在意,你何苦不放过自己呢?”
菀菀垂首,哑声答道:“可我在意,再给我些时日,好不好?”
前厅忽然安静了下来,飞雪落在檐上的声音也分明了许多。
“你愿意陪我远赴魏州赈灾,我以为你这一路所见所闻,能让你明白,人生苦短,该放过自己就放过自己。”黛黛有些挫败,“没想到……”
“黛黛,我……”
“无妨。”
黛黛拍了拍她的手背,笑得一如既往地温暖:“我会等。”
菀菀心绪复杂地叹了一声。
黛黛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闲聊了几句年货的事。
厨娘将做好的两碗豆腐脑端了上来,黛黛命厨娘先送去书房,再准备些酒菜,似乎兴致不错,想在书房小酌几杯。
“菀菀,陪我喝一杯?”
菀菀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点头应允。
两人来到了书房,厨娘们张罗好晚膳,将酒壶放在水碗里温着,便退出了书房。黛黛取下官帽,走至火盆边,往盆中添了些炭,便转去门边,将书房门关上。
寒风被拦在了门外,菀菀开了半扇小窗,就怕一会儿炭火烧起来,人会昏昏沉沉。
黛黛没有坐在饭桌边,而是走向了一旁的琴案,微笑道:“许久不曾抚琴了,菀菀可愿为我一舞?”
只要黛黛高兴,她自是愿意的。菀菀点头,问道:“你想看什么?”
“我弹,你跳,兴之所至,想怎么跳都随你。”黛黛说完,含笑垂首,一手抚弦,一手拨弦,熟悉的曲子便从指间流泻而出。
这是她们当年谱的曲子,昔年弹奏,皆是热烈情意,经历物是人非后,今夜听来,曲子依旧,曲意却已不是当年的曲意,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缱绻。
菀菀怔了怔,隻觉眼眶微烫,哑声问道:“一定要这首曲子?”
黛黛莞尔,曲子陡然有了变化,那是她这些年来续写的曲调。那是一个翘首以盼心上人归来的女子,在一个又一个日日夜夜里写下的思念之曲。曲调婉转,每转音一下,有如愁肠千结,无端地让人品出一味苦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