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然而,朱厚照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意。他苍白的脸变为铁青,手因怒气而发抖,他有心发怒,有心将这滔天怒火宣泄出来。可话到了嘴边,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生气的立场和理由。他总不能让李越和鞑靼皇后私通后,再背上和大明天子断袖的名声吧。
他深吸一口气,强笑从牙齿缝里挤出:“……好,好,好,实在是太好了!”
在场诸人没一个敢接话,就连膨胀如刘公公,也缩成了一个鹌鹑。朱厚照道:“此事事关重大,尔等务必守口如瓶,抗旨者祸及身,更远至亲族。”
众人皆是一凛,伏首称是。接着,皇爷就像旋风一样冲了出去。
刘公公吓了一跳,忙要追上去。他刚刚走到门口,就回头叫月池道:“走啊,你还愣着干什么?”
月池望着他的背影,这才回过神,扯了扯嘴角道:“您老去就够了。大哈敦要不好了,我得多陪陪她。”
刘瑾:“……你就作吧!”
月池和众人拱手作别,接着就直入满都海福晋的斡耳朵中。她刚刚才从晕厥中醒来,虚弱地问道:“成了?”
月池点点头:“成了。”
满都海福晋问道:“我迄今不明,为何你们的血能融到一处。”
月池一哂,她道:“这是渗透吸水的原理。”血液中红细胞的细胞膜很脆弱,当其进入清水后,在渗透压的作用下,红细胞会吸满水而涨破,形成碎片,血红素因此释放出来,混为一体,看起来就是血液相融的样子【1】。而温水还会加速这一过程,看起来更有说服力。至于因血型不同出现的血液凝集现象,那得是有相当的血量,而且不加水……
满都海福晋听得云里雾里,她问道:“这是汉人的学问,还是西洋人的学问?”
月池道:“自然是西洋人。”
满都海福晋忍不住笑出来:“真是博学,难怪面对这样的困局,都能找到一条生路。你赢了……可你未必会一直赢。那是皇帝,我记得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月池垂眸道:“他人睡不得,我却能躺得。”
满都海福晋讥诮一笑:“你凭什么这么自信,他连你是什么都不知道。”
月池坦然道:“他的一无所知,并不影响刻骨铭心。”
月池添了几件衣裳,就来到了朱厚照的帐中。朱厚照此时正在沐浴,隔着屏风,他的声音像是从云端传来,一字一句都带着寒意:“你连卖身,都卖得这么情真意切吗?”
一觉年华春梦促
你卖给她,还不如卖给朕!
月池默了默, 她跪倒在屏风前,轻声道:“她毕竟为我生了个儿子。终归是我对不住她。”
朱厚照靠在浴盆中,尘土与鲜血慢慢在水中晕散开。他紧绷的身躯在热水中才有了片刻的放松, 如今却又渐渐变得僵硬麻木。服侍他的小太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的头发被扯得一疼,却破天荒地没有作声。他突然挥了挥手, 所有人如蒙大赦,像风一样迅疾地退了出去,就连他们的脚步声,都透露出一股欢快劲。
月池听到哗啦的水声,她的眉心一跳, 他出来了,她不由庆幸自己早有准备, 多穿了几件衣裳。
自入了鞑靼草原后,朱厚照沐浴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他嫌恶地看着自己身上淌下的血污泥浆,狠狠扯过外衣。月池只听见里间器物的碎裂声。她将头埋得更低了,可下一刻一只湿漉漉的手,就已然掐住了她的下颌。她被迫抬起头来,这是他们的第二次对视。
朱厚照的双眼因剧烈的怒火而分外明亮,他像是想说些什么, 却在与她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顿住了。月池也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气,她好像坠入了一个奇异梦境里。那个在先帝灵前抱着她恸哭不已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然远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瘦削矫健的男人,一个有勇气深赴敌人腹心,亲自上阵杀敌的男人。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拇指上的茧疤。
月池忽然有些警惕, 她清晰地感受到, 有一些东西似乎已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这使她感到一丝担忧,可很快她的担忧就散去了。他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她的脸。粗糙的掌心,弄得她的脸一阵发麻。她打了个激灵,一偏头就避开,在低头的一瞬间,她的双眼已然恢复清明:“万岁,这于礼不合。”
而她避开的动作,也成功将朱厚照从迷蒙中生生拖了出来。他心中翻滚的毒汁终于找了倾泻而出的出口,他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还知道礼?朕还没见过像你这么恬不知耻的人。你也算是我大明独一份了,被俘卖身的官员!”
月池眼观鼻,鼻观心,他的愠怒早在她的预料之中。她道:“臣罪该万死,可臣别无选择,臣只是为了活命……”
“不要说是为了活命!”他突然爆发,毫不客气打断她的话,她又一次被他抓住,这次被按住的是肩膀。即便隔着几重衣裳,月池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牢牢箍住她。
他讥诮道:“你有几斤几两,你以为朕心里不清楚吗?高傲至极的李越,宁愿死也不肯屈一下膝的李越,怎么可能只为了活下来,就去爬一个老女人的床。一定有其他的原因,怎么,你真的喜欢上她了?”
月池不由仰起头,水滴从他湿发上滚落,沁湿了她的手:“……谈不上喜欢,只是利用罢了。”
“利用?”朱厚照嗤笑一声,他逼视着她,“只为利用,你就肯下这样的血本?”
月池明白,到了该示弱的时候了。她的眼睛好像也蒙上了一层雾气:“可我只有这些了。我以前以为跪下就好,结果跪下没用。我以为拼命就好,结果拼命反而变得更糟。”
她扯了扯嘴角:“我不想再输,就只能都拿上去……这不是您教我的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主上的胜利,臣下本就该奉献一切。我终于变得如您期望一般,您当欣慰才是。”
她笑得温和,可他却是心头一寒,他斥道:“可朕没叫你这么做。你是不是早已忘记了,自己究竟是谁的人?”
月池垂眸道:“我只管获利,不管其他。”
朱厚照怒急反笑,他忽然松开手,月池骤然失力,险些摔倒在地。她忙稳住身形,重新跪正。朱厚照冷笑道:“好一个只管获利,既然为了好处,你连身都能卖,当日又何必矫情。你卖给她,还不如卖给朕!”
他在盛怒之下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便觉后悔。月池却轻笑一声:“您错了,臣这副微薄之躯,卖给谁都行,独独不能卖给您。”
她的神态太认真了,不带有一丝一毫的玩笑试探之意。朱厚照一下就怔住了,他以为他会暴跳如雷,谁知真听到这样的话时,他反而像是被泼了一层冷水。他胸中的热血渐渐冷却下来,冷得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冻僵。他像是这时才发觉到,他只披了两件单衣,就立在这里。他极力平稳语气:“为什么,难道朕连那个老女人都不如?”
他忽然想到了那一天的对话:“还是说,我……只让你觉得恶心?”
月池定定地看着他,她缓缓道:“臣说了,臣只讲获利,不讲其他。我从您这里,已不能再得到更多了。”
他的浓眉微动:“你还在记宣府的仇,朕已经……”
月池微笑着摇头。他们好像回到了在乾清宫读书时,那时她总是这样望着他,像望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叹息道:“您已经将身上那一半属于凡人的情爱,都悉数给了我。即便我们在一起,您也给不了我更多了。”
朱厚照一默之后,强撑道:“胡说八道,你未免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