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纸上的字迹矫若游龙,非刻板的楷体,笔锋之间透着潇洒恣意,给人以行云流水之感。
方东忽而?想起?梁源初入私塾时的字迹,心中不由感叹,源弟的进步着实令人心惊。
甩了甩头,将沉郁困倦抛到脑后,方东取出自?己的书本,执笔悬腕,埋头抄录起?来。
一天?的课程结束,梁源把书本塞进小挎包,刚走两步,就被方东叫住了:“源弟,我抄好了,笔记还你。”
梁源面露讶色:“这么快?”
方东笑了笑,指腹摩挲着指侧长时间握笔形成的凹陷:“晚上回?去还要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可能没?时间抄录。”
梁源无声叹一口气:“那好吧,方兄你早点回?家,明日再见。”
方东含笑应好。
梁源接过笔记放进小挎包,突然?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眸光流转,恰好与课室后边儿的韩志平对视上。
韩志平被梁源逮个正着,目光不由闪躲起?来,手忙脚乱收拾好东西,加快脚程离开,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梁源挑了下眉,同方东点头示意,径直出了课室。
铺子的生意一般有两个高峰期,上午还有傍晚时分。
梁源恰好赶上客流量极多的点,苏慧兰和赵荷花两人忙不过来,就帮着收钱和打包点心。
原本因为等待略显焦躁的客人们见是梁源给他们打包点心,那点不满瞬间散去,笑呵呵拎着点心家去了。
忙完这一阵,也到了关门的时辰。
梁源已经做好了简陋的晚饭,一碗青菜汤,以及两份蛋炒饭。
苏慧兰忙着应付客人,中午肯定?没?吃好,而?梁源学习消耗体力,中午那么点饭早就消化完了,一大碗饭轻松解决。
明明不是头一回?吃到源哥儿做的饭了,苏慧兰还是一边吃一边夸:“源哥儿手艺真好,这饭炒得粒粒分明,还有这菜汤,绿油油的,清淡又好喝,娘做的都没?这么好吃。”
梁源以前学做饭是为了填饱肚子,味道也仅在不难吃的水平,经他娘这么一夸,耳廓微微发烫,闷头扒饭,只哼了哼以做回?应。
吃饱喝足,梁源放下筷子,用商量的口吻:“娘,铺子的生意一直都挺好,您就没?想过再招一个人吗?”
等待时间过长,影响客人心情?是一回?事,梁源更担心苏慧兰累着。
苏慧兰揉了揉腕子:“娘确实有这个打算,只是一时半会招不到满意的人,万一再来个王翠桃,我真能气死。”
她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王翠桃在铺子上干了好几年,都能被人轻易收买,新来的不知?根底,万一引狼入室咋办?
梁源想想也是,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帮忙收拾了碗筷,回?屋写课业。
写完课业,外面苏慧兰也都收拾妥当了,梁源烧了一锅热水,洗漱过后进了自?习室,按老规矩,学到亥时才出来。
次日中午,梁源正要喊上方东去热饭,却见对方步履匆匆,飞也似地跑出了课室。
梁源回?过神?,只看见门口一闪而?逝的灰色袍角。
梁源眨眨眼,带上饭盒去隔壁找唐胤约饭去了。
约完饭,梁源像往常一样,热情?地发出邀请:“唐兄,作诗否?”
每次都这样,唐胤已经麻木了,自?觉放下碗筷,摆出笔墨纸砚:“我准备好了。”
……
一整个下午,方东都没?再回?来。
这样下去可不行,下个月就是府试,而?方东这些天?已经耽误了不少课程。
可梁源又明白,方东这般极有可能是他娘身体不好。
学业和亲人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若想二者兼顾,需要非常多的精力。
梁源回?想起?方东疲乏的模样,准备去书斋买点宣纸。
途径一家医馆,梁源目光不经意间瞥过,倏而?顿住了脚步。
方东站在医馆门口,手上扶着一位和苏慧兰差不多年纪的女子,她面容苍白病态,两颊凹陷进去,整个人憔悴而?又枯瘦。
方东神?情?焦急,又带着几分恳求,嘴巴张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而?那医馆的学徒接连推搡了他几下,动作粗暴,一脸鄙夷,说?话声很大,似乎就是为了让大家听见:“没?钱你来看什么大夫,没?钱就别生病,别来医馆啊!还赊账,你一个半大小子,你老娘又是个药罐子,我估计啊,你赊了账就跑没?影喽!”
方东脸色涨红,梁源一走近,听见他道:“我可以立字据,若是我不还钱……”
学徒懒得听他废话,一挥手,像是在赶什么脏东西:“滚滚滚,赶紧滚!要是人人都来赊账,这医馆还开不开了?”说?完又狠狠推了方东一把。
方东还搀扶着他娘,避让不开,踉跄着后退。
梁源忙上前两步,稳住方东:“小心!”
方东正处于思绪混乱,六神?无主之时,乍一听到熟悉的声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扭头,他霎时怔住:“……源弟。”
梁源收回?手,面无表情?看向?那医馆学徒:“医者救死扶伤,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病人的?”
学徒撇了撇嘴,不吱声。
梁源绕到另一边,帮着方东搀扶他娘:“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别家好了。”
他又低声同方东道:“我带你去另一家。”
方东张了张嘴,想说?这家医馆的诊费和药钱要比别家便宜点,结果那学徒冷笑说?:“没?银子不论到哪都是被赶出来,要我说?啊,你娘这病八成是看不好了,还不如?省点钱,来日买副棺材板呢。”
方东瞳孔震颤,气得身子发抖,恐惧与愠怒如?同潮水般袭来,快要将他的理?智淹没?了。
梁源见他的下颌都在颤抖,连忙打断学徒:“医者仁心,你既无仁心也无医德,难怪三四十岁还是个学徒。”
学徒怒目而?视:“你!”
梁源又扫了眼医馆的招牌:“见死不救,冷漠无情?,想必你家的大夫都是如?此,真糟蹋了这‘仁心’二字。”
“方兄我们走,依我看啊,这医馆只看富人,不管咱们平民?老百姓的死活,杨河镇又不止这一家医馆,我还真没?见过其?他几家像仁心医馆这般。”
方东也知?晓今日是不可能在仁心医馆给他娘看病了,只好与梁源一道,扶着他娘离开。
路过看热闹的人,梁源耳朵尖,把众人的议论尽收耳中。
“这小子说?得不错,这年头谁能保证没?个困难时候,要是每家医馆都像他家这样,那可真不给咱们老百姓活路啊。”
“这仁心医馆不一直都这样么,俺们村那杀猪的刘大牛,去年他娘得了病,但又没?带够银子,就被赶出来了,最后耽搁了时辰,人没?了。”
“你们可都小点声,知?道这医馆背后是谁吗,还敢说?这些!”
“谁?”
“曹员外!”
放眼整个杨河镇,能被人称为曹员外的,也就只有曹安他爹了。
梁源和方东对视一眼,彼此心中了然?。
也难怪仁心医馆这么嚣张,曹家有梁守海这个县令做靠山,在灵璧县都横着走,更遑论杨河镇了。
三人很快抵达医馆,坐堂的依旧是上次给梁源看风寒的老大夫。
老大夫给方东他娘诊脉,又看了舌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