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雁一缓缓地转动眼睛,似在斟酌他话语的真假。片刻后,他起身踏过路霜寒画出的东西。
身形转瞬被其吞没。
“听你母亲说,近日来你连入定都困难。”
循着话声,时雁一回头。
他此刻身处一方别致的庭院,院中醒竹满蓄着溪水,回落时绘出圈圈涟漪,外扩的波纹晃出一两捧清水,汇入下方的碧池中。
风吹竹叶簌簌响,近前的檐铎跟着小幅摇摆。
时雁一透过敞开的窗户,看见桌上压着的纸张边沿轻翻。
少年人清脆的回复勾回了他的注意。
“今天的练习会增加一倍!”
时雁一望过去,见着个约莫未及弱冠的年轻人跪在桌案前。
肩背挺得笔直,说话时似惯性垂眼,修长而指骨明错的手搭在身侧,不屈不折。
乌黑的长发由着一根细绸带束作高马尾,长眉似墨但不厚重,山根饱满,鼻梁高挺,薄唇抿作笔直的一线,面上没什么表情。
时雁一看他摆着一幅标准听训的姿态,目光又一次落到他衣衫上绣着的金色竹纹。
潜意识觉得自己应该认识,但对方的名字模糊成了一团乱麻,思量无果。
“黎家走到今天靠的不是光说不练的嘴皮。”
座上的人再度开口。
“你若真有心,就不该止步于此。”他不满年轻人的态度,音量拔高,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冷硬,“今日的练习再加三倍,而后将心法手抄十遍。”
说罢走到窗边,不再看跪着的年轻人。
后者这次没有过多的犹豫,点头称是。
时雁一跨过门槛,踏入室内,屋内的两人好似都未察觉到他的存在。
不知何时,他周围的一切都停止了动作,风止面前的人亦止,站着的定格在专注外头的风景,跪着的像尊了无生气的雕像。
时雁一在青年人身前蹲下,近距离接触能看到对方双目的瞳色浅淡,微敛下眼皮时,能看到上面一点浅色的小痣。
依旧觉得好像在哪见过这张脸。
他倏然探指伸向对方束发的绸带,可就在即将碰到发带之际,脑海中有无数念头接连涌现。
一瞬过载的信息,走马观花地走一遭,诸事都没能留下具体印象。
时雁一紧蹙双眉,这种感觉过分熟悉,不久前才经受过的样子。
他听闻一声极轻极浅的叹息,那些念头转成了嘈杂的话语。
“黎家、又是黎家,年轻一辈不世出的奇才,年纪轻轻修为已然探不出深浅,假以时日,江湖必再无人是其敌手。”
“年长者放不下身段跟后辈交手,同龄人有机遇的没有他这般天赋,有修为的没有他这样的机遇。”
“可谁又能记得百年前江湖都没有黎家。”
“一夜间崛起,谁知修的什么邪术,别的门派都分内外门,向外广收人才,他们据说仅有直系血脉可以修习术法。”
“怕不是妖孽!”
絮语终,熟悉的声线再度响起,是方才座上之人。
“黎家如今身处风口浪尖,一举一动皆有人言,我们虽不指望你有多大建树,但如若辱没了黎家的声誉,你这一身修为便做赎罪用罢!”
这一声落下,大雨如注。
时雁一眼前一花,视角蓦然转变。
他看着自己原先的身体僵住,整个身形就像泥塑的人偶突遇暴雨。
原地融化成了一滩泥水,轰然坠下。
时雁一陡然睁眼。
光影浮动,明暗交替。
他隔了会才有所适应,就看到面前一张放大的脸。
“……”
“做什么?”他反手扣住黎孟夜伸到他脸侧的手。
他们此刻离得太近。
近到黎孟夜垂落的发丝端到了他颈间,对方却没有丝毫拉开距离的打算。
和手腕贴合的指腹触到了筋络,能探到黎孟夜的心跳。
沉稳有力,不紧不慢。
“你做梦了。”他突然道。
时雁一闻言一愣。
旋即垂眼,“嗯。”
“梦到什么了。”
时雁一皱眉,顺着对方话音回忆梦境,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空空如也,哪怕前一秒还深陷泥沼,醒来后一切都随风而去,连一星半点也没留下。
“记不得了。”
时雁一有些难受地掐着眉心的软肉。
黎孟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此前他一直在时雁一的识海中调息修养。
直到半柱香前,对方识海突然黑云压境,不复平静。
修士基本不会做梦,但不代表完全不入梦。可即使是梦,也只作用于最表层的识海,不会影响到下一层。
时雁一不仅受到了梦境影响,程度还深到波及自己。
但如果纯粹是梦的话,八字诀语不会对其有反应。
黎孟夜更不可能出尔反尔地再度冲击时雁一第二层识海。
唯一的可能——他想到了入岛后感知的气息。
路霜寒。
这人最擅长的一件事是催眠。
相好的帮打擂台
见时雁一要起来,黎孟夜退到一边让出了余地,他看着人走到了窗边,到嘴边的话终究没有出口。
有些事要本人意识到了才有改变的可能,旁人无法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