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不是缠得细致,章圆礼只觉一圈又一圈,半晌也没缠好。
他看不见,只得一双杏眼往上瞄,见徐偈抬着手臂,神情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发顶,那温热的指尖在发丝间摸索缠绕,弄得头顶麻麻痒痒的。
徐偈后退一步。
“好了。”
章圆礼悄然舒了一口气,期期艾艾道:“谢谢啊。”
“你想吃什么?”
“巷尾有个婆婆开的铺面,煎角子,四色馒头,薄皮春茧,豆浆馓子,都挺好吃。”
徐偈笑道:“敢问章少侠是宿州人吗?怎么多深的巷子都能让你找到?”
章圆礼不乐意了,“我们断剑山庄的弟子,晋国哪片土地没去过?知道个巷子有什么稀奇的。”
“好好,不稀奇。”
“再说。”
“怎么?”
“你一个异国王爷,以后估计不可能再来我们晋国了,我不得带你吃点好的,好叫你牵挂上几年?”
徐偈一愣。
章圆礼探头道:“不是吗?”
徐偈怔了片刻,方道:“是。”
“所以走吧!就在巷尾,我们走过去就是了。”
章圆礼当先下了楼。
他今天穿了身烟绿色衣袍,领口翻出一点雪白的内领,发绳上的玉珠子随着他的跑动四处摇曳着,他跑到楼下,忽而旋过身,头上的玉珠儿飞扬起来。
“快点儿!磨蹭什么呢!”
徐偈嘴角一牵,下了楼。
巷子确实深,没甚么行人往来,路上静悄悄的。
“你们断剑山庄,在晋国何处?”
“在昆州,昆州城外五里的凤凰山上。”
“远吗?”
“有些远,你问这干嘛?”
“我只是想……”
“想什么?”
徐偈摇了摇头,“没什么,你一般何时回门派?”
“说不好,我多在外游历,一般就重大事宜时回师门。”
“你游历都做些什么?”
“我们任务重着呢!我们游历晋国每一片土地,将风土人情奇闻异事一一记录在册,再由师父统编,形成各地编年地方志,存放于断剑山庄的九州阁中。”
徐偈眼底露了些惊异,“你们江湖门派,竟能做如此宏伟之事。此等巨制,可奉于君王?”
“不给。”
“为何?”
“若君王要看,我们九州阁自当打开,若君王不顾,我们绝不亲奉。你想,一旦呈献君王,与各地便有利益牵连,书就不是书了,还不知藏着多少龌龊的金钱勾当。”
徐偈自嘲一笑,“确实,到时候只怕和各地州府的折子没甚么两样了。”
章圆礼点了点头,“正是此理,我们既是江湖门派,便只做江湖门派,纵是著书造册,也只为开拓子弟胸襟见识,为芸芸众生记录一纸文字。自古以来,有多少座城湮灭于乱世,消失于灾年,有了书,便不会叫后人忘记了。”
徐偈沉思片刻,“可明今朝,可鉴后世。”
章圆礼叹了口气,“我们中原原本一统,现而今分裂成如此模样。各国争得头破血流,却也阻挡不了稍纵即逝,你我二国,强敌环伺,你身为皇子,仍不得不亲临战场,谁不想为这世道做一份努力?我们江湖门派,无法改变一政一策,便只能尽绵薄之力,若君王肯顾,至少有一份来自民间的声音,能呈到他面前。”
却见徐偈在看他。
“你看我干嘛?”
“我原当江湖门派皆落拓游侠,却不料有如此义举,是我狭隘了。”
章圆礼被他说的脸热,混不自在地摆了摆手,“这都是我师父的主意,你别夸我。”
徐偈却笑了,他慢悠悠在深巷中踱着,巷尾的袅袅炊烟已至眼前,他偏头问道:“章少侠对宿州如此了如指掌,连这么深的小巷子都不放过,难道也让我夸李庄主不成?”
章圆礼突然脸一红,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你认为我只会吃喝玩乐!”
徐偈将他一拉,“我实非这个意思。”
章圆礼却突然使出轻功,若一尾游鱼,从徐偈手中脱出,他回身笑道:“到店啦!”
而后那尾青鱼入了巷尾的铺中。
徐偈一进屋,就先闻到油香。
白气腾腾地冒了半个屋,往下一看,却原是锅里煮着乳白色的豆浆。旁边还有一锅,满是热油,正噼里啪啦地炸着些细长面食。
两口锅后,立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手中正将一团掺了黑芝麻的洁白面团若搓成细线,而章圆礼正凑在她跟前。
“婆婆你今天炸馓子啦?”
“圆哥儿来了?正好,今儿做了你爱吃的馓子。”
说罢,她将细面在手中一绕,而后丢进热油中,仅一滚,便用长筷捞出,那细面已成了一捆的细如金丝、环环相扣的馓子。
那妇人将泛着油光的馓子放在盘里,往章圆礼怀里一搁,“趁热吃,脆着呢。”
章圆礼连忙端着盘子放到一旁的矮桌上。
一抬头,见妇人正给他舀豆浆,忙道:“我们端我们端,婆婆你忙你的。”
那妇人一听“我们”,这才发现章圆礼身后站了一个人,一双眼当即锁到徐偈身上,上下打量,一双眼渐透了光。
徐偈轻咳一声,当先端起两碗热豆浆,“我端吧,小心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