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会喜欢吧?
毕竟见她五次,她有三次都偷偷摘了宫里的小果子。那青皮小梨子,看着都牙根泛酸,亏她敢下嘴。
策棱意识到自己竟在专心研究野果子可爱与否时,终于觉察出自己今日行事反常了,不由想起赴约前恭格拉布坦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是板上钉钉的额驸,不出意外近日便会接到赐婚圣旨。他应与公主处好关系不假,道歉送礼投其所好也属正常。可万不至如此细心……甚至是上心……
策棱还未来得及往深处想,理清情由,容淖便到了。
她表露出的蔑视冷静,犹如一柄无情刺刀,把策棱尚未破土的心思,当场血淋淋地全给戳了回去。
或许曾在某个瞬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策棱的视线与情绪,为这个把刁钻小气与豁达机灵兼具一身的矛盾小姑娘有过丝丝缕缕的悸动。一时上头,凭生遐想,行事无常。
可此刻,回归现实。
无边夜色悄无声息笼罩世间,携裹西风,把策棱那袭黑袍晕得如沧浪黑水。
策棱想起那夜漠北血红的残月;族人尸骨堆成的骷髅塔;塔米尔河变色的流水;王帐连绵数十里的大火……
他定然是要重回漠北的。
回到故地塔米尔河畔,亲手掩埋曝尸十一年的族人。
他们被草原的风霜摧残了太久,牛马踩踏,禽啃蚁噬,需得仇人骨肉血祭,方得安宁。
还有漠北喀尔喀王族本部,也必须以鲜血赎罪塔米尔河畔无数冤魂。
当年招惹准格尔部噶尔丹的分明是王族本部,最后遭殃灭族的却是他们这一支。
偏生,王族本部还袖手旁观了塔米尔河畔那场屠杀。甚至幻想以万数无辜之人的鲜血,安抚噶尔丹的怒火。
报仇雪恨,平生之志。
清宫膏粱软枕十一载,冤魂血泪分明夜夜入梦,怎能凭生遐想,迷了心窍。
血海深仇犹如兜头泼冰,等闲心思统统封冻。
刚过及冠的年轻男子,面目英俊依旧,双目中的星子却在瞬息散尽,冷静非常。
策棱随手把小竹篮扔到山石上,容淖把话点醒到这个地步,以他二人处在的位置,这东西注定在是不该拿出手的,拿在手里也是尴尬。
谁知篮底抵着块尖石斜了,红红绿绿的野果子蹦蹦跳跳滚了一地。
策棱面不改色,在果子滚地的闷响中,如常以对容淖尖锐的问题。
“旅途之中,仓促备礼向公主致歉,实在简陋价廉,无意冒犯公主,属下改日再择佳品奉上。”
策棱一句话,主动抹干净了那些由野果牵出来的暗潮。
至于两人婚事相关,他并未正面作答。
容淖看出了他的回避,一语道破,“既然你我都不看好这桩婚事,不妨通力合作,将它暂置一些时日,寻寻可有别的出路。”
若是容淖开口便提议两人合作把婚事搅黄,策棱一定会觉得她天真不靠谱。
毕竟两人情况不同,容淖的额驸也许能换,但他要借清廷的势,那妻子便注定是清廷宗女。
没有容淖,还会有旁人。
于他而言,白费功夫罢了。
可是,容淖说的是暂且搁置,趁机寻找别的出路。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策棱迎着容淖闪烁真诚期待的眼,并未立刻给出是否合作的答案,而是突然问道,“你整日在宫中忙活得热闹,莫不正是在为推掉这桩婚事做铺垫?”
“那倒不是。”容淖一派坦然,“气量狭小,天性好斗罢了。”
“吓唬我?”策棱莞尔,盯着面前生得娇花面孔却语出惊人的小姑娘,越发觉得看不透她,目露审视,“属下当真如此如不得公主眼,为何?”
策棱心里清楚,就算容淖真有本事毁了他们之间的婚事,也极有可能被皇帝指给蒙古其他部落和亲。届时情形可能是不比嫁去漠北凶险,可照样是夫妻离心一辈子,互相制衡着过日子。
如此说来,还不如他,至少年岁相当,知根知底,且还有幼时前缘牵扯。来日就算两人分崩离析,他也不至于像三额驸那样仗着天高皇帝远,肆意折辱三公主。
策棱是真的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容淖闻言,抬眸大大方方上下打量过策棱。
大概是因为天气热,他那板寸头又剃短了一些,几乎是贴着头皮,毫无保留显露出圆润的弧度与一层粗砺的青黑色,在这夜色下竟然还有几分亮眼。
容淖自觉心中有数了,难得的心平气和回他道,“哪里话,我只是不馋晒干的老板鱼和卤蛋罢了。”
策棱跟随容淖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下意识呼噜了把扎手的脑袋,又扯了扯身上黑黢黢的披风,几乎瞬间领悟了她的言下之意,以及另外一个词——自取其辱!
——晒干的老板鱼和卤蛋。
骂人还惦记着吃。
亏她想得出来。
策棱咬牙切齿扯了把黑黢黢的披风,怒极反笑,那双眼眸却沉静如海,深邃晦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容淖费力分辨他的神色,猜测他这是把‘暂置婚事,另寻出路’的提议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