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口,那股势在必得的狂妄坦诚,扑面而来。
他说,“我这人,是很贪心。”
容淖眉心一跳。
为这话,也为这人。
不知为何,容淖总觉得眼前这本相毕露的策棱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在梦中见过一般。
不过,平日也不乏这样的事,有时候总会对某个未见过的场景感到十分熟悉。
是以,容淖并未放在心上,冷冷落下一句,“无礼。”
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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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淖径直回到佛日楼,把雪爪交给宫人去处理伤口,自己径直进去内室沐浴更衣。
等她散着湿发,裹着一身水汽出来时,八公主已经回来了,正倚在玫瑰圈椅里坐立难安。
“六姐……”八公主走到容淖面前,讪讪出声。
容淖冷睇她一眼,抬手示意云芝把宫人带出去,这才不咸不淡道,“长本事了。”
“我……”八公主面色胀得通红,支支吾吾道歉,“对不起六姐。”
容淖不以为意轻嗤,懒得和她周旋,开门见山道,“你为何要替策棱引我去内筒子河,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早在策棱出现在夹道那一刻起,容淖就隐约觉得自己着了道。
后来面对乌鸦攻击,策棱情急之下道出‘宫人都被调走了’时,容淖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策棱如今已不是御前侍卫,而是正儿八经领衔的蒙古王公,不可能再像从前一样能假借职务便利在宫内寻她踪迹。
现在的策棱想寻机见她,必须有人里应外合。
通贵人喜欢荷花算不得秘密,八公主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把她引去了内筒子河边,然后把所有宫人支走。
说来,也是她轻视了八公主。这宫里长大的孩子,怎会全然单纯无害。
“我……”八公主吞吞吐吐,“我是听四哥吩咐,前阵子,我哥哥入了丰台大营的火器营任武职。”
八公主乃已故敏妃之女,有同母所出兄长十三阿哥与同母妹十公主。
八公主口中的哥哥,指的是十三阿哥无疑。
容淖随手撩了一把湿发,并不信服八公主的解释,“十三阿哥惯常受皇阿玛青眼,年年随驾出巡,他的前程皇阿玛自有打算。再则,他与四阿哥兄弟情深,何必你行这等不入流之事讨好四阿哥,为他保驾护航。”
八公主满脸羞愧,“不是,不是这样的。是因为我哥哥在军中处境不算好,他所在的虎枪营连年势弱,被后建的火器营压得出不了头,正在力图革新,改进器械。近日来,他不仅奔走请教洋人传教士,还多番招揽有才之士。”
“放眼满朝文武,只有策棱贝子是自漠北征战而归的,他对准噶尔部及沙俄的火器远比旁人了解。沙俄老毛子的火器略胜我朝一筹,若我哥哥能得策棱贝子相助,钻研透了他们的器械,一切烦恼便可迎刃而解。”
“听闻策棱贝子前几日已向皇阿玛辞行,准备返回漠北,正是因受四阿哥所托,为着我哥哥虎枪营之事才耽误了行程。他如此仗义,我不能不为我哥哥着想,所以才听了四阿哥的吩咐,引你去内筒子河……”
容淖听罢八公主这番言论,面色很是古怪。
“这些军营事务,是谁告诉你的?”
“我的大宫女孟春,她是我额娘留给我的宫人。前些日子我身子不爽,哥哥前来探望,我不便相见,是她从中给我传的话。”八公主小心翼翼道,“怎么了六姐,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是有问题,而且还是大问题。
八公主所知这些军营事务,与事实完全不符。
虎枪营与火|器营虽同属丰台大营旗下,且都沾着火|器,不知情者或许会把两者混淆,但稍微懂行一点的,都该知晓两者所司职责鲜有重合,绝对不可能发生西风压倒东风这种事。
虎枪营男儿尤擅骑射,是从八旗、前锋、扩军和火|器等营伍中择优挑选组成禁卫军,主要职责乃是护从皇帝围猎。
皇帝每次出巡都爱带十三阿哥,把人安排去此处,合情合理。
火|器营营兵则分鸟枪护军与炮甲两种,专职制造炮|弹、枪|药及火|器,同时也负责部分京师卫戍职责。
十三阿哥所在的虎枪营,根本管不到革新火|器上去。
策棱耽误北归行程,更不可能是特地为十三阿哥停留,应该是皇帝对他另有安排。
孟春能把谎话编得如此合乎情理,轻而易举用话术迷惑了八公主,哄得八公主心甘情愿给人当枪使了,显然对军中各营伍职责十分清楚。
也不知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得了十三阿哥的私下示意。
容淖不动声色打量八公主一眼,见她仍是一脸浑噩懵懂。
随意被人玩弄股掌之间的人,固然可怜,却也十分危险。
今日八公主只是受人之托引她去内筒子河边,没真切给她造成伤害。
但保不齐八公主下次不会为人三言两语蛊惑,趁她不备给她一击。
容淖可不想睡觉都得睁着眼,遂打定主意,要尽快设法与八公主分开。
容淖的冷淡疏离并未过多掩饰,八公主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从下晌到夜间,一直低眉顺眼赔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