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次他没如先前那般规矩,反而一直盯着她裸|露在外的莹白手臂瞧。
容淖觉出他的古怪,立刻收回胳膊,拉开两人的距离。策棱目光追随她的动作,自嘲一笑,“难怪你每次见我都恨不得退避三舍,是不是在想,此子大凶?”
他好像总是会连累她受或轻或重的伤,尽管没有一次是出于他的本意。
容淖微怔,目光落在自己的胳膊上——原来方才他是在看她放血疗法后留下疤痕。容淖心念一动,她今夜特地等着见策棱,目的就是想彻底断了策棱对自己的心思,正好春山还替她探听回来那样令人心惊的消息。
这会儿策棱自己主动送上话头,她只要顺着策棱把话说绝,怪他总是累及自己遭灾,以策棱的为人,哪怕没死心,怕是也不会再来烦她。
可不知为何,那些伤人的恶语明明滚到了唇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容淖抿唇,按下心底古怪的异样,选了个平淡的开场白,“今夜我等着见你,是有话与你说。”
策棱抬头看向她,回了个低沉的“嗯”。
他的目光发烫,容淖不躲不避。
“你知道此次我随驾北巡的用意吧,我可能很快会定亲。”她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眼神看他,温和唤他名字,“我无意轻贱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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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容淖说得真心实意。她已至婚龄,哪怕此番她与多罗特部世子布和没能定下婚约,择婿出嫁也就这一两年的事。
一旦定下婚约,再行事无度,违礼私会,于三人而言都是轻贱。
策棱闻言愣住,满面愕然。
早在看城那日被四阿哥点醒后,他已萌生退意,本想着就这样悄无声息退出她的生活,无须辞别,本来起初也是他强闯。
或者说,每次都是他强闯。直到今日冰蹴场上发现她身上有伤,正好又听养牲处那边的人传来消息,说六公主跟前的小太监这几天借由请教如何驯养海东青为由,暗中打听为六公主献上鹰贡而获得赦免的打牲丁是何人。
他决定最后私下来见她一面,干脆故意给那个叫|春山的小太监放了个消息,一个容淖拿出来可以理直气壮和他切割得干干净净的汉家姓氏——戴。
他对容淖算不得十分了解,却也知道她不似表面这般冷傲如山间雪,实际上是个恩怨很分明的人。
这才刚得知是他替她扫清了那群塔里雅沁回子的尾巴,她想必不太好意思直接和他撕破脸,所以故意给她个把柄,让她以为自己利用她,不留痕迹得到了一个因被君王忌惮而流放至辽东的火器天才。
认真论起来,那两百多塔里雅沁回子远不如一个戴家工匠麻烦,毕竟那可是能造出28发连发火铳的能人匠户。
当年,得知那样强悍的火器被一个汉人制造出来,皇帝深觉惶恐,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唯恐就此动摇了满人以骑射得天下的武力优势,才愤而把人流放。
这样的人物分量,完全足够让容淖觉得彼此两不相欠。
本来么,从头到尾都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何必临了留点痕迹,让人姑娘往后想起来就觉得欠他的,过意不去。那太不要脸了,肯定是要把尾巴收拾干净的。
今夜来见容淖前,策棱已经猜到她会说什么。
然而事实证明,他其实真算不得多了解她,因为他只压中了一个显见的结局,过程全猜错。
他以为高傲的公主会昂着下巴,一如往昔狂恣,道出姓戴的名字,然后说自己也替他扛了个大祸,不耐表明二人从此再不相欠,毕竟以前每一次她都是很敞亮直白的说不想再见他,说话跟扎冷刀子似的。
这次,她竟出其不意改软刀子割肉了,也难为她为此装了一晚上的柔顺。
策棱勉强扯了下唇角,她生就一副硬骨头,什么皇权礼法都压不住她,敢说敢做,今朝却与他迂回婉转。
从他确定自己的心意后,做梦都想着她何日才肯在自己身上花心思。
却没想到,她第一次愿在他身上下功夫,竟是为了摆脱他。
真是讽刺。
策棱身上流着柯尔克孜人的血,那是个以擅驯鹰出名的部族,他自幼随长辈在山间与草原寻鹰熬鹰,哪怕后来逃难入关也未放下,得空定会去宫中养牲处帮忙。
他见过很多鹰,也驯服过很多鹰,却也有过那么一次失手。
他本以为那只睥睨桀骜的极品玉爪熬得差不多了,喂缠了棉线的肉刮油也不反抗,神气收敛大半,便解了链绊带出去训练捕猎,结果玉爪唳叫着直冲云霄,转瞬不见踪影。
今夜的容淖莫名让他想起了那只示弱以待时机的玉爪,漂亮的利爪有极野蛮的筋骨,可以毫不留情撕碎饿狼,却状似甘愿地蜷缩爪子缩在不自由的横杆上歪头看他,倨傲中有些微违和的示好。
不算多高明的伪装,可人就是奇怪,会被高傲下不经意展露的顺服所迷惑。
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绝无可能。
他好像稀里糊涂把容淖当鹰熬了一通。
答案一如当年的玉爪。
她是不会被驯服的,她的温顺只是驯服他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