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斯在三公主府一住半个月,她与容淖相邻而居,但两人并非时时刻刻腻在一起。
她们经历不同、性格迥异,却有共识——不会为了迁就对方而勉强自己。
谁都无须改变。
是她们最自然和谐的相处方式。
哈斯是典型的草原姑娘,架鹰跑马射箭样样来得,她闲不住,但她从不要求容淖一起外出一起野。
她只会在征得容淖同意后,背着女教习和三公主带容淖去冰湖上学她改良过的‘转龙射球’。
‘转龙射球’集冰上滑行和骑射一体,既满足了容淖学习骑射的需求,还能顺便玩玩冰上滑行。
兴之所至,哈斯会向容淖炫技,侧马飞跨、马背翻飞、打滑挞等危险又刺激的游戏她做起驾轻就熟,并毫不吝啬传授诀窍。
每到这时,她的海东青朝鲁与容淖的山骨便格外兴奋,连架都不打了,只顾在她头顶盘旋唳鸣不止,落她满脑袋打架打掉的羽毛。
容淖看得失笑,哈斯便使坏打口哨让朝鲁去轻轻撞她,害踩不稳冰鞵的容淖东倒西歪。
轮到哈斯叉腰嘲笑贵气高傲的公主摔得四脚朝天。
容淖身为初学者,哪怕得到哈斯的倾囊传授,也不敢直接做她那些危险动作。
不过,不知不觉间,容淖的骑射确实精进不少,套上冰鞵亦能如履平地,算是意外收获。
在容淖不愿意出门的日子,哈斯也能自得其乐。她独自在喀喇沁部乱逛,早出晚归,完全不畏霜雪严寒。
容淖看她整日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心知肚明她在探索什么。
她在探索喀喇沁部日益安稳的原因。
哈斯作为一个有心权位的女子,她的路注定比寻常的继位者更难走。否则就算有札萨克图汗的支持,她也是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她想继位,必须让人第一眼看见的是她的本事与手段。
而非性别。
喀喇沁部近些年还算安稳。
安稳,于每个草原部族而言都是不得了的成就。
安稳意味着他们有应对雪灾、干旱或瘟疫的能力,他们有足够活命的口粮,不必为了一口吃的把自己变成横冲直撞的野兽去杀戮、去抢夺。
儿郎们得以存活,妇孺与牛羊财物才能够保全。
喀喇沁部作为皇帝选择以公主和亲的部落,底子必然不薄,他们能日益安稳与朝廷扶持不无关系,但更多肯定还是自身原因。
安稳是强盛的基石。
哈斯没想一口吃撑胖子,短期内让扎萨克图部恢复昔日风光不现实,她目前只想把这块基石在日薄西山的扎萨克图部垒起来。
容淖看哈斯连续多日丧气而归,在她带朝鲁来找山骨玩时,浅浅提点一句,“你不妨看看三公主的陪嫁人口。”
“……那些嫁妆满洲人?”哈斯皱眉不解,“他们惯会仗势嚣张,实在令人不喜,有何值得探究的。”
公主宗女们出嫁蒙古时,会根据自身品级带上一定的陪嫁人口。
和硕公主以下,陪送的只有汉人、蒙古人、高丽奴等。
和硕公主以上,除去汉、蒙之类,还可以陪带满人,满人多为护卫作用。
这些人在关内多属末流,到了关外却很容易抖擞起来,自诩关内而来,背靠公主,高人一等,仗势圈地,嚣张害民。
蒙古当地人蔑称其为‘嫁妆满洲人’,其实只有极少部分是真满人。
当年漠北被准噶尔攻破后,哈斯随族人附居在一个部落外围。
那个部落里有位老公主,哈斯是亲眼目睹过她老人家及一干‘嫁妆满洲人’平日是如何嚣张跋扈的,他们这些附居的无根浮萍最是深受其害。
没什么好印象。
昔日经历甚至影响到了后来她对嫁到漠北的四公主的判断与态度。
当然,四公主也是真强势。
哈斯满嘴牢骚,但还是把容淖的话记在心里了。
隔日便开始暗中观察三公主陪嫁而来的五百户人口。
两日后,哈斯带着一身风雪步履匆匆冲进容淖房内。
“我知道你让我看什么了。”哈斯眉飞色舞,迫不及待道,“他们才是三公主真正的嫁妆!”
这两日,哈斯尽量摒弃自己的偏见,正视陪嫁户。
然后她发现,那些在关内微不足道的人,实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宝藏。
因为陪嫁户们各有所长,有医士、花匠、粮农、菜农、石匠、木工、瓦工等。
医士能治病;粮农菜农能种地;石匠木工能造房屋甚至防御工事。
最重要的是,他们有创造力。
三公主嫁到喀喇沁部十余年,除了自身享受外平时并不怎么爱用他们。处在如此冷落情形下,他们亦能自如的因地制宜发挥出自身所长。
喀喇沁部现今的安稳与他们息息相关。
容淖放下手中的书,毫不吝啬夸奖,“不错。”很敏锐踏实。
哈斯得意哼哼,转而又疑惑道,“为何三公主的陪嫁户与那些老公主的陪嫁户如此不同?”
容淖言简意赅给她解释。
长公主和大长公主们和亲那会儿,朝廷才刚入关,皇帝对待嫁娶的思维和从前在草原上差不多,认为和亲只有那一个作用,遂打发公主们十来岁出嫁,早早去做满蒙亲善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