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榆又掀开帘子:“还有多久到客栈?”
韩松翻过一页书:“高驰订的客栈离考场不远,再有半刻钟就该到了。”
韩榆轻唔一声,戳一戳韩松:“二哥总说我不听话,二哥明知马车上看书对眼睛不好,还不是看得旁若无人。”
韩松抿了下唇,抬起眼帘:“我不看了。”
韩宏昊忍不住笑,还得是榆哥儿。
韩榆回给韩松一个乖巧的笑,转头继续看外边儿。
韩松靠在马车壁上,眼睛有些百无聊赖地落在韩榆身上。
这几年韩榆吃得好,个头窜得快,早在去年就赶超略高些的席乐安和沈华灿,脸上的婴儿肥也逐渐褪去,只留下薄薄一层,不上手捏看不出来。
韩松不太记得上辈子的韩榆这个年纪是什么模样,总归不太讨喜。
这回答应带韩榆来府城,也是提前让他感受一下科举的氛围。
顶多再过个三两年,韩榆也该下场了。
其实若非先生一直压着他,韩榆去年就按捺不住想下场了。
韩松也觉得七岁太小,十岁左右正好。
思绪流转
间,马车停在客栈门口。
三人安置好后,韩松去找祁高驰探讨学问,韩榆一个人在客栈里无聊,就让韩宏昊陪他出去逛逛。
韩宏昊很疼爱韩榆,自是无有不应。
府城很热闹,铺面和摊位密集,叫卖声不绝于耳,就连房屋楼阁都比县城要精致。
韩榆提议:“大伯可要给大伯娘还有大哥大姐买点东西回去?”
韩宏昊还没想到这一点,念及远在太平镇的妻子儿女,咬咬牙:“买!”
两人去了客栈附近的一间首饰铺,给家中女眷各挑了一款。
绕是他俩只挑选便宜的,还是花了不少银子,韩宏昊很是肉疼。
韩榆见状道:“大伯娘她们一年到头都很辛苦,看到大伯带了漂亮的首饰回去,定然会很开心。”
韩宏昊想也是,便不再计较。
两人又去了成衣店,给韩树还有韩宏晔各买一身衣裳。
付了银子出来,一个头发枯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妪摔倒在韩榆脚边。
“臭要饭的,给我滚!”
韩榆吓一跳,见老妪躺在地上半晌没动弹,实在可怜,就跟韩宏昊商量,把人送到了医馆。
大夫给她摔断的胳膊固定好,又给她扎了针。
趁老妪没醒,韩榆和韩宏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
嘶哑的声音引起韩榆注意,他循声望去,发现那老妪已经醒了。
韩榆忙凑上前:“你醒”
话未说完,被老妪一把抓住胳膊:“你们可
是太平镇的人?”
韩榆面露讶色:“你怎么知道?”
老妪将韩榆胳膊抓得更紧:“我是桃花村人,麻烦你们能否送我回去?”
韩榆心中纳罕,她一个老人家怎么孤身跑来府城,还沦落到乞讨的地步?
老妪咳嗽两声,颤巍巍道:“我、我叫齐大妮。”
韩榆:啊?
韩榆和韩宏昊同时怔住。
韩榆打了个磕巴:“您、您说您叫什么?”
老妪好脾气地重复一遍:“齐咳齐大妮。”
韩榆问韩宏昊:“咱们村还有第二个齐大妮?”
韩宏昊摇头。
那自称是齐大妮的老妪捕捉到“咱们村”三个字,浑浊的眼睛明显一亮:“你们也是桃花村的?”
韩榆看着喜出望外的老人家,想起几年前那天夜里,他让小白吓唬韩发两口子。
齐大妮惊恐之余口不择言,说了许多话。
其中有一句——
“冤有头债有主,当初都是韩发的主意,你要索命就找他,别来找我啊!”
韩榆眼神微闪:“是啊,我们是从桃花村来,陪我二哥前来参加院试。”
老妪撑起的上半身又躺回去:“难怪我听你们的口音感觉很熟悉,还真猜对了。”
“院试”老妪反复咀嚼这两个字,声线变低,“当年我也想送老大去私塾读书,不知现在如何了,可曾考取功名。”
韩榆按住欲言又止的韩宏昊,神色如常道:“敢问老人家,您家在桃花村什么地方?您跟我说说,万一我知道呢。”
老妪眼里带着追忆:“我几十年没回去,很多东西都记不得了。”
韩榆嗓音轻柔,很容易让人放下防备:“无妨,您尽管说便是。我若实在对不上号,等二哥考完院试,回去后咱们就挨家挨户
地问,总能回家。”
“回家”二字实在温暖,老妪顺势湿润了双眼。
“我男人叫韩发”
“砰!”
韩榆循声望去,是在他身后的韩宏昊将装药的瓶子失手砸到地上。
老妪望向声源处:“怎么了?可是什么东西摔了?”
韩榆这才发现,老妪那双眼的异样。
韩榆心里不太舒服,手指抠弄着衣料:“老人家,冒昧问一句,您的眼睛”
老妪灰暗的眼珠子微不可察地转动,咳着说:“年轻的时候总是在灯下做针线活,熬坏了眼睛。”
韩榆和韩宏昊对视一眼,按在后者小臂上的手略微用力。
韩宏昊张了张嘴,下颚不住颤抖。
韩榆轻轻摇头:“方才我大伯不慎摔了东西,您继续说。”
老妪从善如流地道:“我男人叫韩发,我生了三个孩子,一个闺女两个儿子,这一晃三十来年过去,他们应该早就成婚生子了。”
提及自己的孩子,老妪眼里充满了母性的慈爱。
她看不太清楚韩宏昊的脸,但通过对方的声音,可以判断出他的大致年龄。
“我大闺女叫韩春岚,大儿子叫韩宏昊,最小的儿子叫韩宏晔,当年我被卖到主家时,宏晔刚出生没多久。”
“这一晃多年,我两个儿子应该跟你差不多大。”老妪字里行间夹杂着愧疚,因为这些年缺失的陪伴,“对了孩子,你姓甚名谁?你爹叫什么?”
韩宏昊因情绪激动脸
色涨红,额头和脖子上暴起不同程度的青筋。
他瞳孔骤缩,小山般的身躯摇摇欲坠。
在老妪和齐大妮截然不同的温柔目光下,韩宏昊喉咙里仿佛堵着一团棉花:“我”
老妪以为韩宏昊不愿意,善解人意地表示:“你别误会,说不定我认识你爹娘呢。”
“啪嗒——”
一颗滚圆的泪珠从眼角滑落,比烈火更为灼热。
男儿有泪不轻弹,除非未到伤心处。
从韩榆的视角,大伯黝黑的面孔上痛苦与震惊交织,因极度的忍耐咬紧后槽牙,咯咯作响。
韩榆心中五味杂陈:“大伯”
韩宏昊原本是坐在凳子上的,被韩榆的呼唤惊醒,双腿一弯,就这么跪在劣质的木架子床前。
韩榆轻呼:“大伯!”
先前小瓷瓶砸到地上,碎片迸溅,而韩宏昊此时恰好跪到那些碎片上。
韩榆不敢想象他膝盖的惨状。
老妪隐约瞧见男娃娃的大伯身子一矮,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下一瞬,她没受伤的手被布满厚茧的大手握住。
粗糙的手指颤抖着,一如手指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