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更紧要的,是该死的万恶的缠足陋习。
多年前的惊鸿一瞥,韩榆其实并未放在心上。
这些年他有太多事情要去做,科举,发展壮大自身的力量,以及和平昌侯互相伤害。
当年初见,只觉得那双畸形的脚已经不能称作是一个正常女子的脚。
韩榆虽冷心冷肺,却也保留着一丝柔软温情。
韩家女眷众多,都对韩榆很好,韩榆投桃报李,对她们多有爱护,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能与之共情。
他尊重且祝福三个嫁人生子的姐姐,同样支持四姐离经叛道,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
随着韩榆和韩松入朝为官,家中女眷的地位也随着他二人的官位上升而水涨船高。
锦锦年纪小
,但也是正儿八经的当朝三品大员的嫡女。
从席乐安的抱怨中,韩榆了解到官家小姐大多在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缠足。
锦锦是韩家的大宝贝,谁也不忍心让她遭受缠足之苦。
可锦锦不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要参加各种贵女举办的宴会,结交意趣相投的好友。
届时定有那么些多嘴多舌的妇人,拿锦锦没有缠足说事。
锦锦听不到也就罢了,但凡听到,肯定会觉得委屈。
与其随波逐流,不如彻底斩断惹人非议的可能性。
虽然不容易,但并非无法实现。
去他的女子不缠足人生就不完整,不缠足去了夫家也会遭到厌弃!
韩家的姑娘可不受这委屈。
韩榆沉吟片刻,把韩二叫来:“你去”
韩二眼底闪过一抹讶异,但还是听命行事:“主子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韩榆懒洋洋地应了声,待韩二退下,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静心翻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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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安郡王闭门反省的第三天,韩松带回一个消息。
“陛下提拔了几个梅家子弟,两个安排到兵部任职,三个出任地方驻军将领,还有梅达的庶兄,随同梅仲良驻守边关的梅武,即将出任京卫副指挥使一职。”
彼时,韩榆正给锦锦投喂红枣糕。
小姑娘像只嗷嗷待哺的小鸟,张大嘴乖乖等投喂。
韩榆捻起一块喂锦锦,眼睛看向韩松:“意料之中。”
永庆帝深谙打一棒子给颗糖的道
理,这边处罚安郡王,转头就给梅家施恩。
至于此举的意图,旨在警告梅仲良,亲儿子他也下得去手,更不会对梅家心慈手软。
今日他能授官,明日也能撤职。
若想保全安郡王,保全位份仅次皇后的梅贵妃,就老老实实镇守边关,别耍什么小心思。
恩威并施,倒是比以前长进不少。
韩松自斟自饮,沉声道:“近年来边关无战事,武官毫无用武之地,可一旦外敌来犯,战事吃紧,梅家必将一扫颓势,重新受到陛下重用。”
韩榆眸光微动:“二哥的意思是”
韩松颔首,不无愁闷地说:“只是未来之事变化多生,不可对外声张,你我身为臣子,也对内外局势无能为力。”
他不是当朝首辅,韩榆也不是手持越氏皇族密令横空出世的凌先生。
他有心挽救,却不是这个时候。
他要爬得更高才是。
韩榆拿帕子拭去指腹的糕点碎屑:“二哥无需顾虑,至多年底,二师叔便要入阁,右侍郎的功绩远不如你,户部尚书一职十拿九稳。”
“如果我没猜错,二哥心中所想的那件事并非近几年发生?”
韩松放下茶杯:“没错。”
“那不就得了,足够我们防范未然了。”韩榆轻笑,伸出右手,“二哥,你还有我。”
握紧的拳头近在咫尺,韩松怔了怔,同样举起右手,和韩榆的对碰了下。
两人收手,同时笑了。
锦锦眨巴着眼,看看亲爹,
再看看小叔叔,有模有样地竖起小拳头:“锦锦也要。”
韩松又倒了杯茶,推到锦锦面前,按住她蠢蠢欲动伸向红枣糕的手:“不能再吃了。”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气出包子脸。
韩榆跟锦锦对碰了下,又摸一摸她的头发:“锦锦乖,去找你大哥二哥,苦读一日,也该停下歇歇了。”
小姑娘从椅子上跳下来,啪嗒啪嗒跑远了。
路过被瞪一眼的韩松:“”
韩榆抿一口茶,单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韩松:“二哥可是有什么话说?”
韩松抿唇,这么多年总是瞒不过他。
无奈叹息,正视韩榆的眼:“你似乎并不好奇我重活一世的事。”
除了三天前主动坦白时的彷徨,韩榆始终表现得非常冷静。
前世今生,轮回转世,皆是只存在于话本中的剧情。
韩榆明知他的重生,却一句不曾过问,方才也是点到即止,彼此双方含糊其辞地交流。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韩榆心说我还是穿书的呢,穿书后更经历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他绝对不会说出来的,“二哥挽救国家危亡,想来功德深厚,才会有此契机,重回年轻时?”
韩松如实相告:“我不清楚契机是什么,只是闭眼再睁开,就回到了以前。”
“好吧。”韩榆摊了摊手,倾身拍一下韩松,“二哥莫要多想,死后重生不是多可怕的事,真要说起来,我和二哥或许还是同一类人
。”
重生伊始,韩松的确逃避、自我厌弃过。
死后不入轮回,反而回到过去,想来是上天不愿放过他,让他重走一遍上辈子的老路。
可后来转念一想,既然重活一世,便是崭新的人生,他有完全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韩松。
韩松以为他会把重活一世的秘密带到地下,如今和韩榆坦诚相待,又听后者的一番剖白,顿觉豁然开朗。
思及此,韩松清俊面孔上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无奈。
韩榆眉梢轻挑:“怎么?难不成我说错了?”
重生和穿书,加一起就该大杀四方。
二哥的阵地在户部,而他的阵地,目前尚未可知,反正留任京中是板上钉钉的事。
韩松摇头否认:“只是觉得,无论你是否想起过往,总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安慰到我。”
先生是他的精神支柱,而韩榆是他的最佳慰藉。
韩榆看着真情流露的二哥,忽然一捂脸,低声哀嚎:“二哥,你有没有觉得,咱们俩现在特别矫情?”
有感而发的韩松:“有点?”
“罢了罢了,咱们还是像往常那样相处吧。”韩榆坐立不安地说道,“这样未免也忒变扭了。”
何止韩松不习惯,韩榆更觉得奇奇怪怪。
有种熟人开小号的感觉。
韩松摸了摸鼻尖,正色道:“我会努力调整的。”
单方面得知身份和双方皆知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不知该以什么方式相处,难
免显出些许的异样。
苗翠云私底下还拉住韩松,问他们是不是闹别扭了,有什么事说开就好。
可她全然不知,正是因为说开了才会如此。
韩松思绪流转,率先站起身:“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先去书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