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
卢岱抱紧怀里的书册,不让它被雨水打湿半分,朝韩榆微不可察地笑了笑:“多谢。”
他抽回胳膊。
韩榆顺势收回手,退到一旁。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役。
卢岱在最前面冲锋陷阵,他的身后有无数或支持、或观望他的人。
乌泱泱的文臣武将目送卢岱三步一顿,俯伏跪拜。
他们以这种方式,护送卢岱步步前行。
站在对立面的人,是明兴帝,是一代又一代谨遵密旨行事的帝王。
这是一场无声的,却又声势浩大的战役。
而卢岱,必将大获全胜。
雨越下越大,为卢岱的跪求增添诸多阻力。
他在瓢泼大雨中艰难行进,每一次呼吸都喷涌出巨大的力量。
宫人立在宫墙下,在卢
岱从他们面前走过的时候,满含崇敬地向他行礼。
人群中,有官员实在看不下去,举起手中的油纸伞:“不如让老夫过去为他撑伞?”
这天气春寒料峭,卢岱经受风吹雨打,怕是骨头缝里又冷又疼。
说话的这位官员在韩榆旁边,他闻言轻声道:“请让他继续这样走下去。”
不干预,只跟随。
这是对卢岱最顶级的尊重。
官员收起伞,什么都没再说了。
其他人亦然。
历时半个时辰,卢岱来到御书房外。
卢岱跪下,将护了一路,滴水未沾的书册高举过头顶。
“微臣恳请陛下为女帝正名,为先祖平冤!”
风声呼啸,电闪雷鸣。
卢岱脊梁很直,如同青松,千磨万击依旧坚韧不拔。
一道身影缓缓出现,赫然是登基刚满一月的元熹帝。
“准。”
这女声宛如天籁,像极了从天而降的圣洁梵音。
卢岱早已面目全非,额头的疼痛让他每一根神经都在抽痛。
雨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他的视野。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朦胧身影,喜极而泣。
“谢陛下隆恩!”
卢岱谢恩后就晕倒了,韩榆第一个冲上前扶住他,免得他跌倒遭受二次伤害。
文臣武将齐聚一堂。
百年前的辛密如同一卷画轴,在众人眼前缓缓展开。
明兴帝窃取两位女帝的政绩,抹除女官的功绩,将它们加注在亲信的头上。
反对者,一律格杀勿论。
他以最血腥最残忍的
方式达成了目的。
卢岱的先祖正是当年被明兴帝勒令篡改历史的史官,吕砺锋。
吕砺锋不愿与明兴帝及其走狗沆瀣一气,毅然决然地拒绝了明兴帝的要求。
几天后,明兴帝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打入大牢。
为了羞辱吕砺锋,还对他施加了宫刑。
身陷囹圄和躯体的残缺并未熄灭吕砺锋心中的希望火苗,他在狱中以血为笔,详细记录了女帝和女官的功绩。
看守他的狱卒良心未泯,冒着身死的风险替他把那一张张残破的草纸送了出去。
明兴帝对吕家赶尽杀绝,吕砺锋的夫人拼死将幺儿送走。
和幺儿一起离开的,是用血记载的史实。
吕家幺儿逃脱后隐姓埋名,成为以种田为生的乡野村夫。
他从未忘记父亲的遗愿,时刻训诫自己的孩子不可忘记历史。
就这样,一代又一代。
他们等了太久。
等了足足百年之久。
终于,他们等到了。
大越第三位女帝——元熹帝登基为帝。
卢岱秉承先祖遗愿,献上泛黄染血的书册,将女帝女官们的功绩公诸于众。
为女帝正名。
为先祖平冤。
卢岱做到了,死也瞑目。
二月初五,元熹帝一纸诏书昭告天下。
她下达罪己诏。
为先祖的残暴行为,为无数惨死在明兴帝手里的无辜之人,为天下所有的女子。
诏书的内容犹如一股飓风,以摧拉枯朽之势刮过大越每一寸土地。
百姓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但他
们绝大多数人都能保持理智。
“错不在她,而在明兴帝。”
“陛下不必道歉,她从未做错什么事情。”
“世间万物复杂繁琐,所见不一定为实,须得擦亮双眼,理性看待。”
二月初六,元熹帝下令修史。
这项差事由殿阁大学士韩榆全权负责,自发参与者众多。
修史是一个漫长而又艰辛的过程,必须经过重重核查,确认该女官、该功绩切实存在,才能让它们以文字的方式呈现给天下百姓。
每一道流程都极其繁琐,很多时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就需要耗费一两天,甚至更多时间去查证。
但大家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他们在纠正一段血腥黑暗的历史,让这段历史以崭新清白的方式重现人前。
它值得。
-
元熹元年,三月。
越含玉连下几道诏令。
废止缠足,推倒全国各地的贞节牌坊。
和缠足一样,贞节牌坊也是女子深恶痛绝的存在。
若说缠足束缚了女子的身体,贞节牌坊则束缚了女子的思想内心。
在大越很多地方,地方官员会给当地能够保持坚贞,为亡夫守活寡的女子颁发贞节牌坊。
许多人家不顾丧夫女子的意愿,用残忍的方式把她强行拘在婆家,只为得到官府的贞节牌坊。
对他们而言,贞节牌坊是极高的荣誉,是出门在外可以向陌生人炫耀的资本。
随着时光流逝,女子守贞的思想越发根深蒂固,贞节牌坊也如同
雨后春笋般出现。
解放女子思想的第一步,便是废止缠足,以及推倒大越各地的贞节牌坊。
对此,朝中仍有部分老顽固坚持己见,认为缠足和贞节牌坊利大于弊。
然后他们被越含玉砸了一头一脸的奏折。
“朕是通知你们,不是征求你们的意见。”
大臣们:“”
要他们说,这几个也是活该,自讨苦吃。
明知元熹帝手段强硬,不是当年的太上皇,偏还要凑上去撩拨虎须。
这下挨了打受了罚,没人同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