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风缓缓地摇了摇头,鼻腔中萦绕着勾人的暗香和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他从未想过这两种味道有朝一日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前者让他魂牵梦绕却恨之入骨,后者让他心安依赖却敬如高山……他应当是闻错了。
那道雷劫太过凶猛,将他的鼻子劈得失灵也实属正常,说不定连脑子都劈坏了。
少年仰着头满脸濡慕崇拜地望着自己的师父,雪白的脖颈上还残留着被他自己掐住来的指痕,清瘦单薄的肩背仿佛经不起任何摧折,他艰难地从潭水中抬起了胳膊,水滴顺着手肘滴落到水面,泛起了圈圈涟漪。
血肉模糊的手指抓住江顾干净的衣袖,固执地在上面再次留下了艳色的指痕。
他十指上的指甲都烂了,拼命地抓挠捶打失去理智,一点点体会着恐惧在黑暗中滋生蔓延,从崩溃的嘶吼到绝望的哀求,到最后在一片寂静中归于窒息。
他不是第一次被扔进灵宠袋,却是第一次绝望到连气都喘不上来。
“师父,下次……你别将我关进灵宠袋。”卫风委屈地望着他,抓着他衣袖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将那团柔软干净的布料狠狠攥在了掌心,声音却带着哭腔,“我害怕。”
“不准哭。”江顾面无表情道。
卫风定定地望着他,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淌了下来,配上他那凄惨的模样和委屈到要命的眼神,饶是江顾也有些头疼。
“……好。”
卫风抬手用手背使劲擦了擦眼睛,自顾自哭了一会儿忽然顿住,抬头冲江顾咧嘴笑道:“师父,我眼睛能看见了!哭也不会掉夜明珠了!而且我进了水也没有变成鲛人!”
“许是因为那劫雷。”江顾扣住他的脸不让他乱动,而后用灵力去探查他的眼睛。
卫风被他捏的脸颊都变形了,双手扒拉住他的手腕含糊不清道:“师父,疼。”
“眼睛没事。”江顾也放下心来,他并不想养出来的徒弟是个瞎子。
卫风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对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那太好啦!”
这幅熟悉的蠢样让江顾不忍直视,之前心里那丝微妙的怪异感也随之消失,“抓紧时间疗伤。”
卫风乖巧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江顾的手腕转身朝着水潭中央游去。
江顾见状便专心闭眼打坐修炼。
卫风回头看了他一眼,悄悄举起了方才一直抓着江顾腕子的手,垂眸凝看许久,而后凑上去慢条斯理地舔了一下。
细长分叉的红舌沾染上了江顾的气息,奇异的暗香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卫风痴迷地深吸了一口气,小腹升腾起了股莫名的燥意。
滴答。
水滴声将他猛地惊醒。
卫风面色难看地盯着自己的手掌良久,继而心虚地转头看了眼在打坐江顾,眼底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愤怒怨恨和贪婪欲念,白瞳瞬间闪过又消失不见,他强迫自己将那只沾满了江顾味道的手掌没入了水中,甩走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江顾是他师父,师父就只能是师父。
他只想要自己的师父。
其他的都不重要。
年少春衫(二)
卫风的伤已经触及神魂。
他从前虽过得不怎么痛快, 但也算养尊处优,一身的娇肉嫩骨,至多被关进戒律堂的笼箱里吓几日,再不济和玄之衍去后山打猎受点小伤, 他又娇气得很, 叫苦连天哀嚎不断,夏岭便带着群医修见天候着。
可自从朝龙秘境开始, 他便重伤不断, 剥鳞挖丹, 断翅烂尾那都是轻的, 和锻体洗髓搜魂夺舍的痛楚相比,不值一提。
卫风泡在温热的潭水里,调动着灵力在断裂堵塞的经脉中缓慢的运转,重塑经脉的疼痛绵长不绝,他脸上毫无血色, 垂着眼睛死死盯着潭水中江顾的倒影, 像是在跟谁较劲,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一道熟悉的灵力不由分说地进了他的丹田, 而后迅速又粗暴地将他断裂的经脉重塑, 将他自己没接好的骨头又重新打断了接上, 这手法卫风熟悉极了,只是以前从未联想到一起,之前在阳华宗云池——
卫风强逼着自己停下思考。
他专注地跟随着江顾的灵力开始疗伤,生疏笨拙地和江顾学着如何修补自己伤痕累累的神魂, 明明疼得浑身发抖, 心中却涌上了股畅快的欣喜。
师父还是在意他的。
不然为什么要这么用心帮他疗伤?
若是换做别人,江顾肯定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谁都别想将师父从他身边夺走, 就算是……就算是江顾也不行。
疗伤结束后卫风已经没了半分力气,再也撑不住身体,缓缓地没入了水中,平静的水面咕噜噜冒出了一串泡泡。
在他窒息之前,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探进水中,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人提了上来。
卫风躺在地上呛咳出声,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少年人身上已经有了些薄削的肌肉,胸膛随着呼吸艰难地起伏,许多刚愈合的伤口还残留着红痕,纵横交错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唯有心口处一道狰狞的疤痕时日久远些,但看着也格外触目惊心。
他浑身湿漉漉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就这样红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江顾。
仿佛某种无声的控诉。
江顾坦然自若地看着他,随手扔了件衣服给他,“穿上。”
卫风低头去看身上的衣服,费劲地伸手想撑着地起身,谁知刚离开地面,手腕一阵酸软,整个人又重重地跌了回去。
江顾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但卫风却仿佛看见了他眼底一闪而过、堪称恶劣的戏谑。
卫风怀疑自己看错了,他有些难堪地抓住衣服,哑声道:“师父,我没力气了,你帮帮我。”
江顾眉梢微动,这才大发慈悲地分给了他一些灵力,而后神情冷淡地看他穿衣服。
卫风抿了抿唇,江顾审视的目光让他紧张得手都在微微颤抖,他系了好几下都没将襟带系好,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抬头看向江顾,“师父,我、我系不好。”
江顾正在用神识探查秘境中的情况,已经在虚空中同人打了好几架,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落在了卫风身上,听见他说话才收了神识回神。
他走过去干脆利落地帮他系好了带子,低着头对他伸出了只手,“腰带。”
卫风整个人都僵住,江顾身上一切的味道都让他头晕目眩,单薄的布料擦过他的脸颊,烫意便从耳根一直延伸到了脖颈乃至全身的血液,他就像一条被扔进了水里慢慢煮沸的鱼,险些溺死在周围浓郁的气息里。
见他没动静,江顾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伸手扯过了他手里的腰带给他束好,他动作干脆利落,顺手用灵力帮卫风将湿漉漉的头发烘干,终于又得到了个干净清爽没有受伤的小徒弟。
江顾很满意。
卫风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看出来的,反正他就是能感知到江顾的满意,那种感觉就像他费了大功夫将自己养的雪豹洗得干干净净梳好毛吹干之后的……满意。
明明江顾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卫风却看出了不一样的情绪。
方才戏谑又恶劣地看他在地上挣扎也是。
这些情绪卫风并不陌生,但出现在江顾身上就变得格外新奇,毕竟江顾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可如果放在另一个人身上……
卫风猛地打住,他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肯定是他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