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顾听他装模作样用自己教他的话来反驳,轻笑了一声。
“师父,你刚才是不是笑了?”卫风一下坐起来。
“没有。”江顾淡淡道。
卫风道:“你就是笑了,我都听见了。”
墨玉镯外没了动静,卫风却心情大好,“师父,你别不理我,你跟我说话,我都要吓哭了。”
“师父,我们快到了吗?”
“师父,我在洞府里添置了好些东西,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师父,师父……”
他喋喋不休念叨了好久,江顾才终于又出声:“到了,出来吧。”
卫风迫不及待便从镯子里钻了出去,出去的一瞬间,一小片黑雾同他一起回到了躯壳内,手中多了张木色的书谱。
众人刚落地,背后的传送阵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骤然搅乱成了一团,旁边负责维护阵法的人顿时慌了,大声喊叫着召人来维持阵法。
江顾意味不明地看了旁边的卫风一眼。
卫风捏了捏掌心的姻缘谱,冲他露出了个十分无辜的笑容。
一行人趁乱离开了传送点,来到了都渊城前。
天色灰沉,凉风席卷起地上枯黄的纸皮,森冷血腥的气息迎面扑来。
清脆的铃音响起,黑色的油纸伞上坠着的骷髅头随风摇晃,伞面微抬,露出了张昳丽姣好的面容,她微微一笑。
“你们终于来了。”
生死无咎(一)
“介绍一下, 这位是焚台殿的暂代殿主,金盈袖。”陆离雨主动充当起了中间人,又为金盈袖介绍起身后的人,“这位是江向云江大公子。”
金盈袖眼波流转, 笑盈盈地看着江向云, “大公子,久仰大名。”
“金殿主。”江向云客气地颔首。
“担不得这声殿主, 焚台殿众人随心所欲惯了, 本也没什么正经殿主, 大公子此来算是为我们解了燃眉之急。”金盈袖很会说话, 哪怕江向云的年纪对她而言过分年轻,但也没有丝毫轻视的意思。
“殿主客气了。”江向云微微一笑,“中间离雨出了大力,都是一家人,应该做的。”
金盈袖脸上的笑容险些裂开, 她笑着看向陆离雨。
陆离雨掩在乱发后的脸精彩纷呈, 咬牙笑道:“的确都是一家人。”
在场的望月众人脸上的表情都仿佛吞了苍蝇,修士之间能不你死我活就不错了, 还相亲相爱一家人, 世上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情吗!?
待陆离雨介绍一圈, 最后才看向江顾,皮笑肉不笑道:“你们应该认识,我就不多说了。”
“认识是认识的。”金盈袖笑道:“看来江道友很有些本事,下在元神里的毒都能解开。”
江顾淡淡道:“下毒之人手段了了, 自然解得容易。”
金盈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好了, 我们还是赶紧进城吧,再待下去怕是会被注意到。”陆离雨拍了拍手, 打了个圆场。
——
都渊城内比城外还要阴冷许多。
街道上的修士寥寥无几,皆是行色匆匆,比修士更多的是形容枯槁的纸皮人,他们大都背着沉重的储物袋,有些纸皮人脸上烙印着骷髅的印记或是生死二字,也有的没有烙印,脚踝上却有四叶竹的印痕。
而街边的建筑透着灰扑扑的暗色,不时便有惨叫声从里面传出来,然而街上的人却都无动于衷,只有空气中愈发浓郁的血腥味在昭示着此地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骷髅印记的纸皮人隶属白骨阙,脸上有生死字样的则是生死楼,四叶竹是拍卖场的纸皮人。”萧清焰低声给扈惊尘等人解释,“这些纸皮人是魂魄元神炼制而成,还保留着生前的意识,性格各异,若非必要,别轻易招惹他们,尤其是生死楼的那些,被带进白骨阙和拍卖场可能破些财,要是被生死楼的这些东西带走,就不好说了。”
在场的望月修士对这些事情非常熟悉,但没谁会多此一举给别人解释,唯独萧清焰非要操这份闲心,大约是看扈惊尘年纪小又无人庇护,便多解释了两句。
扈惊尘点头,“多谢萧道友解惑。”
萧清焰摇摇头,又转头看落在后面的江顾和卫风。
卫风耷拉着眼皮,对周围毫无生气的景色兴致缺缺,算上一千年前发生的事情,他在生死楼内不知道待了多长时间,千年前的事情他可以忘记,但他被掳来望月最开始的那两年的记忆却是无比清晰。
所以也不能怪他大开杀戒。
一只微凉的手掌忽然覆在了他的后颈上,卫风抬眼,只觉得温和醇厚的灵力缓慢地覆盖住了他全身,将他蠢蠢欲动的鬼纹拢了进去。
江顾收回手,“若不舒服,便进墨玉镯里待着。”
卫风摇头道:“师父,你的神器我说进就进,说不定哪天我就给你抢走了。”
江顾沉默了片刻,“无妨。”
卫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咧嘴笑了笑,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没有不舒服,师父放心。”
他只是……杀得太过瘾了。
——
生死楼第三层密牢。
庞大的神鸢鲛法相化作黑雾从狭窄的甬道间席卷而过,前来阻拦的修士全都被悄无声息地吞噬进了黑雾中,血色炸开,碎裂的白骨和淋漓的血肉溅到了厚重的法阵屏障上,黏腻地缓慢往下滑落,留下道道血痕。
卫风操控着分神不急不缓地走在法相之后,黑色的靴子踩过脚下泥泞的血肉,白皙的指间红绳缠绕,将还在试图逃窜的元神毫不留情地刺穿捏碎,满足着自己的口腹之欲。
他停在了第三层牢狱中间的法阵面前。
法阵之中,血污满身的青年缓缓抬起头来,他半张脸上覆着张丑陋狰狞的兽皮,令半张脸已经只剩了白骨,而在他怀里,还死死抱着具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已然生了蝇虫,恶臭的气息透过法阵散发出来,熏得人头昏脑胀。
他看着面前的人,声音嘶哑,“你们……还想干什么?我师父已经死了。”
卫风沉默了良久,“玄之衍,是我。”
玄之衍那空洞麻木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似乎在辨认他的模样,他看着面前血腥气冲天鬼纹缭绕的怪物,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卫风?”
卫风抬起手来,锋利的指甲粗暴地撕碎了面前的法阵,阵法反噬的剧痛让他分出来的元神又开始溃散,然而他的力度丝毫不减,一条胳膊被阵法生生绞碎,但很快又有新的鬼纹填充上来。
在玄之衍眼中,面前只是一个由鬼纹凝聚出来的人形,但他却好像看见了卫风暴躁发狠的那张脸,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卫风蛮横地撕开了阵法,却没有贸然上前,只道:“你还能起来吗?”
玄之衍摇了摇头,“腿骨被抽走了。”
卫风呼吸骤然一顿,他往前走了两步,低头看他抱着的那具腐烂的尸体,“这是谁?”
玄之衍抬起手,给那具尸体理了理头发,“我师父……沈庾信。”
卫风从那些被他吞了的尸块中翻了一会儿,抓出来了个储物袋递给他,“装进这里面吧。”
玄之衍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多谢。”
玄之衍将装着沈庾信尸体的储物袋郑重地放进了怀里,就见卫风背对着他蹲了下去,“上来,我背你走。”
玄之衍没动,“你可以把我也放进储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