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雯撤回身子,抬手朝后面挥了挥,转身进了电梯。
梁昳回头一望,方才自告奋勇收拾餐桌的周景元正双手插兜倚在门边。她一恍神,仿佛他原本就该在那儿,在那儿等她回家。
落日第两百零七秒
冯美茹跟梁家川恋爱半年后,被机械厂派去外省学习,为期一周。走之前,厂里统一订了往返的车票,梁家川跟她约好回来时去火车站接她。一周后,冯美茹坐上回海城的列车,由于前方即将途经的城市突降暴雨,列车不得已暂时停靠。这一停就是大半天,等到列车恢复运行已是八个小时后。
火车晚点,冯美茹无法联系梁家川,从最初的焦急渐渐平复下来,推断他在火车站能打听到列车延误的消息,接不到人自然会回家。当冯美茹终于下了火车,走出出站口,却看见有人拼命朝她挥手。
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梁家川。
整整八个小时,或许更久,他比远行归家的人还要风尘仆仆,终于接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人。
梁昳降生之前的恋爱细节,如果不是她问,冯美茹不会主动提起,到底是儿女私情的一面,即便是面对亲生女儿也难为情。
爱情的生发或许是从令人心神荡漾的悸动开始的。当冯美茹见到梁家川朝她不住挥手的那刻,梁昳猜她一定是感动的,感动到愿意和这个男人走进婚姻的城堡,并且对未来充满期待。
憧憬和期待给人希望,即使只是很短暂的一个瞬间。
比如眼下,梁昳回身望见周景元的这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母女一脉相承的缘由,梁昳望着周景元等在家门口的身影竟生出些无端的虚幻期待。
几步路的距离,她不自觉脚步混乱,落在周景元眼里的全是她陡然烧红的脸颊。
“佳雯说了什么?”门边的人截住一味往家冲的人,“你脸红成这样?”
“太热啦!”梁昳撇开他的手,脱掉毛开衫。
“不是说了我的坏话心虚?”周景元随她踏进玄关,阖上了门。
“我有什么好心虚的?”她瞥一眼衣帽架,忽然改了方向,将开衫扔去沙发,“为什么不是你反省反省自己有多‘坏’?”
“我坏?”刚刚反客为主做了两道菜还收拾了桌子的周景元抄起手,不气反笑,“你……典型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被安上“罪名”的梁昳索性坐下跟他掰扯:“我怎么不用你就朝后了?”
“一个小时前还夸我好呢,这会儿就让我反省自己的坏了。”周景元控诉她,语调委屈,“还有……”
“还有什么?你一次性说完。”
“还有,我能大大方方把你介绍给家人,你为什么不能?佳雯可以和你妈妈吃饭,我为什么连个座儿都讨不着?”
梁昳没料到妈妈的一顿饭会让周景元怨念如此久,哭笑不得:“你就这点儿气量?”
周景元“哼”一声,算是默认了。
“小周总什么饭吃不着呀?”梁昳掩面失笑,笑他小孩脾气,“还说我‘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翻旧账的本事也不遑多让。”
“翻旧账怎么了?”周景元不服气,依自己平日的性子,一件旧账就够他做文章了,可到头来,“还不是没记你的仇。”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的大人大量咯?”
“感谢倒不必了,能容我说几句话就行。”周景元拉了她身旁的椅子坐下,半米左右的距离,敞着腿,将将把人框在自己的势力范围。
梁昳想倒茶喝,直觉水可能凉了,揭开壶盖准备去加水, 不料被热气扑了面。
“小心烫,”周景元拉她一把,“刚添的热水。”
“哦。”不仅添了水,连茶杯都重新涮洗干净。梁昳抬手倒了两杯,递一杯到周景元面前,“你说吧。”
“你先答应我不生气。”
梁昳看着他:“那你还是别说了。”
周景元倒乐了:“你的气量还不如我。”
“知道别人会生气还要说的话,叫作‘没分寸’。”
“涉及我的专业,不说我会憋死的。”
“那就憋着,”梁昳毫无同情心,“看看会不会死。”
“你——好狠的心……”周景元幽幽怨怨地瞥她一眼,再环顾四周,似恳求般,“我非说不可。”
梁昳抿一口茶,放好宽口杯,托着腮静等他的后话。
“你到底从哪儿买的这些家具?”
“家具?”梁昳的手指敲了敲餐桌,又侧身点了点她俩正坐着的餐椅,不明就里却也老实回答,“网上买的啊。”
“什么品牌?”
“没注意,反正挑顺眼的、价格合适的买的。”梁昳自认为选得不错,不论是家具颜值还是板材质量都过关。
“餐桌角有一块颜色不匀,应该是清漆抹得不够;椅子有好有次,次的那两把大概率是次等木料贴皮的。”
“啊?”梁昳起身敲了敲自己坐的这把靠背椅,完全看不出任何问题。
“还有那个餐边柜……”周景元起身走过去,拉开柜门,指给她看,“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有人把胶条胡乱敷在玻璃后面的。”
梁昳也走过去仔细看,不知道什么胶一条条地糊在木头和玻璃的接缝处。
“不用测我就知道含胶量肯定超标了。”
只关注家具颜值和结不结实的梁昳确实没仔细检查过柜门,此刻也犯了难:“那怎么办?都用这么久了,也没法退货了。”
“你收货的时候都不验一验吗?”周景元越看越气,索性关上门,眼不见为净。
“验了啊,没色差,没磕碰,拉合也没问题。”梁昳直起身来,小声辩解,“其他的你让我看,我也看不懂。”
“那你可以找看得懂的人来帮你看啊!”周景元实话自己家就做家具的,随便找个人来验下货都不会出这么多问题,“不知道是哪个学艺不精的竟然切出这样的门边条,我倒回去十年也比他切得好!还用破胶水来固定,镶板钉都被他嚼没了吗?”
周景元多少年没见过这种烂手艺了,或者说他打小就没接触过烂手艺的木工——周家几代木工全靠手艺吃饭,绝不从自家出瑕疵货,更不要说发展到远星家具厂后,对手艺和品质的把控有多严格了。
外行看不出那么多门道,梁昳的诉求很简单,大差不差的,只要不影响日常使用就行。她懒得再折腾一遍,折中道:“好了,用两年我就把它换了。”
“这种货色还留着干嘛?赶紧扔了,省得碍眼。”周景元说着,掏了手机出来,一边拨号,一边朝梁昳道,“要是让老赵看了,非得把鲁班像请过来,让做柜子的人磕三个响头谢罪!”
话落,电话也通了,他朝对面知会:“你去厂里叫两个人过来搬柜子。”大概是对面搞不清状况,他又补一句,“一个破烂餐边柜。开个小货车来拉,地址我发给你。”
梁昳听明白他要做什么,伸手拉他:“你干什么!”
周景元挂了电话,偏头看她。
“你把柜子拉走,我东西放哪儿?”梁昳皱着眉头,怪他,“你别想一出是一出。”
“就这么个烂柜子,你宝贝什么?”
“再烂也是我花钱买的。”
周景元气就气在这里,材料不好、工艺不精、环保不过关,值不起价的东西买回来只能白瞎钱。
气不顺,自然口气也冲:“眼前现成一个卖家具的,但凡你吭一声,我能缺你个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