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只盯着他看了几眼便允了。
“散朝。”
回到永和宫,皇帝撑了多时的精气神一散,整个人便瘫进龙床,身上蔫蔫散发出将死老人的气味。
敬忠公公替他掖好明黄的被褥,本不想让他再费神,思忖再三,还是迟疑着提了一句,“六殿下他呀,可真是孝顺。”
——上次褫夺储君之位,还没找到机会给晏南天恢复。
相伴多年,皇帝自然听出了这个老公公的言外之意。
皇帝闭着眼睛,哼笑了一声。
“胆小罢了!生怕朕疑他!”他缓缓从被褥里伸出一根手指,虚空点了点,“他呀,当年不敢抬头,一怂就怂一辈子!”
采女毕竟给他生了皇子,皇帝又怎么可能留那个小太监的性命?
动手之前随便一查,自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敬忠公公可不敢瞎说皇子坏话,只笑道:“那也是孝顺。”
连提两次,皇帝病得有些糊涂的脑子里总算冒出了疑心。
“有没有可能,他也恨朕?”
就像恨秦妃一样。
敬忠公公赶紧跪下。跪了,却没开口说句不是,或者六皇子他不敢。
皇帝皱了皱眉。
倘若从前,他必是要细细地思忖一番,但如今委实精神不济。
“随便他。”皇帝疲惫地摆手,“祭祀之事,他若敢阳奉阴违……”
皇帝睡着了。
“是,老奴明白。”
晏南天回到东华宫时,云昭坐在窗畔看云。
遥遥看见她明艳动人的侧颜,他眸间疲色一扫而空,唇角不自觉浮起了笑容。
任凭外面如何疾风暴雨,有她在,这里便是岁月静好。
他定住脚步,望着她,目光有些痴。
他能看得出来,她没有在思念谁——不想他也没事,只要别想其他人就行。
越过中庭,踏入寝殿。
云昭偏头看他,笑吟吟没动作。
“小没良心,人回来,也不知道递个水。”他疾步上前,夺走她手里的杯盏,举到唇边。
云昭抬手阻止:“哎——用过的!”
晏南天仰头一饮而尽。
他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轻笑着,把杯盏放上案桌。
他笑着问她:“用过又怎样?”
云昭无语:“你是真不讲究!”
他懒懒地笑:“跟你有什么好讲究。”
云昭:“中午我抓了只蛇,这水,我喂蛇的。”
晏南天脸色一绿,后知后觉发现唇舌之间有股腥味。
云昭一脸嫌弃:“都跟你说了用过。你是真不挑。乱喝水,怪谁?”
晏南天:“呕……”
匆忙起身,疾步走到偏殿漱口。
有了这出插曲,云昭更是离晏南天远远的,禁止他靠近。
晏南天:“……”
他叹着气,把朝堂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云昭问:“他没起疑?”
晏南天笑着摇了摇头:“做皇帝的,什么都得疑。什么都疑,便是什么都不疑——论迹不论心,只看实绩。我把事情做漂亮了就行。”
云昭点头:“嗯。”
“云小昭。”晏南天笑吟吟看着她,“什么时候变这么阴险了?多亏你提醒我这步棋。”
今日朝堂,他已看得十分明白。
群臣反对的力度……也就那样了。
倘若他站出来带头反对,恐怕只会把自己弄进泥潭,举步维艰。
必须把所有人拖下水。
云昭笑而不语。
她哪里就阴险了,晏南天真是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老阴人。
她挑挑眉:“我要回家,我想阿娘!”
晏南天苦笑:“你就好好藏在宫中,别去给湘阳夫人讨祸。”
云昭退而求其次:“那你借着抓人的机会,把我娘悄悄送回江东去,我不要她留在这里——鬼知道通天塔还要搞出什么事来!”
他迟疑一瞬,她立马翻脸。
云昭拍桌大怒:“这不行那不行,要你有什么用!让开,我自己去!”
晏南天头疼欲裂:“……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一旦动手,便趁乱接走湘阳夫人。”
湘阳夫人向来待他如亲生儿子一般,“前世”之事,晏南天对她多少心有愧疚。
况且救出湘阳夫人也是他答应过阿昭的事。
他不会再食言,答应她的,他会做到。
云昭满意地点点头。
她弯起眼睛,好心替他沏了杯茶,推到他面前:“喏,喝水!”
晏南天苦笑着端起来饮尽。
“……?!”
满嘴蛇腥。
这祖宗,没洗杯子,又给他喝!
想到说出来又要遭她嫌弃,晏南天缓缓咽下了这口水,也咽下了这口气。
飞蛾扑火
云昭咬着东华宫秘制小糕点,只觉没滋没味。
恹恹不得劲,心中仿佛空落落的,细究,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几日都没有什么新鲜事,很无趣。
她托腮望着窗外,大半天,也不见日影移动一二寸。
大宫女经过回廊,压低了声线,拉着相熟的侍卫长老赵耳语:“云姑娘神情着实冷倦,怕是寂寞得紧。”
老赵摆手:“这种话,日后可莫要再说,殿下听到可不得了。”
大宫女幽幽叹了口气:“忘了自己思念着谁,这滋味,想也不好受。”
老赵牙疼:“让你少看些话本!”
这二人声音压得极低,不曾想云昭强化过五感,听得清晰分明。
云昭:“……”
她才没有思念那个鬼!
那么讨嫌的鬼,有什么好想的。他不在,她才省心。
用过午膳,晏南天回来了。
这几日又要应付群臣,又要在皇帝面前演戏,他颇有几分心力交瘁。
面色苍白了些,眼睛倒是亮。
遥遥见到云昭坐在窗畔,他三步并两步越过中庭,踏入寝殿,把草拟好的下一轮祭祀名单拿给她看。
云昭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懒懒接过来,虚着视线,匆匆扫过一遍。
她抬眸瞥他:“怎么连方香君都没有?你这人选不行啊。”
晏南天:“……”
他扶额道:“要玩这么大?”
“不然呢。”云昭无语,“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把我的宿敌们一波带走。喏,谢家那个,赵家那个,王家那个,就平日跟方香君凑一块的,还有她们的联姻对象,通通添上去。”
晏南天:“……”
这是动了半个朝堂的宝贝命根子。
云昭冷眼瞥他:“晏南天,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优柔寡断?”
她拎起手指,敲了敲那份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