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似是怕他年幼不懂,侍者特意低声解释了一句。
“那是合欢宗的白长老。”
少年确实不懂,也懒得去弄懂两宗间究竟为何不对付。
他只神情坦荡荡的,一步步朝那人走近。
落座。
下一刻,他便察觉到身边的人微微侧身转过来了。
她正在看自己。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彼时还只是个十七岁的段惊尘,难免会生出忐忑的情绪。
他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天倾剑。
是要让他滚吗?
还是准备直接动手?
自己似乎真的打不过对方。
那待会儿被她打飞的时候,该怎样爬起来才显得不狼狈一点?
他像一只误入了他人领地的幼小野兽,不安,警觉,却又忍不住好奇。
窗外有微凉的夜风吹过,鲛人轻纱透着星屑似的鳞光。
她没有动手,反而朝他这边微微倾身,靠了过来。
一股柔和清冷的香味,就这样悄然掺在吹向他的夜风中了。
他辨不出那是什么香,只能辨出来自鲛人纱的另一端。
她看着他,音色清冷,语调却柔和的嗓音缓缓的,像是今日这样的温声慢语——
“小友,借点灵石。”
回忆在此处断掉。
因为剩下的那半段,少年并不太想记住了。
但凡白清欢找他借的是三十灵石,甚至是三百灵石,他咬咬牙也就借了!
但是她要的是多少?
那是三十万!
他咬咬牙也就继续咬牙了。
传讯符已经重新变得黯淡了,在说完最后那句话后,白清欢便切断了二者的联络。
段惊尘默然,微微仰起头,他抬起手掩住自己的半张脸,无声地思忖着自醒来后这混乱的一切。
雪白宽松的寝衣自腕上滑下,半覆盖在他脸上。
下一刻,熟悉的清冷香气穿越时空席卷而来。
段惊尘身体一僵,立刻把手放下,又将袖子往下扯了扯,盖好露出的半截小臂。
做完这个动作后,他才抬头,神情又恢复了淡然,抬头默然打量周遭。
等将白清欢的洞府布置全部纳入眼底那一刻——
段惊尘忽然有种回到了拍卖场最顶楼的错觉。
偌大的洞府间林立了高耸如墙的博古架,被每个高架子隔成了数个独立的静室。
第一个架子上,摆满了各色匣子和灵玉瓶,上面标注着各种灵药材的名称,最上面则是厚厚数摞药方医案。
静室中,也放置了各类丹炉,药铡,捣药舂等炼丹用具。
在修真界,最懂医道的是医修,其次便是剑修了。
他一眼便认出,白清欢这儿的丹药也好丹炉也罢,都是上上品。
原来白清欢是个医修?段惊尘没有乱动那些丹药,只在心中暗道。
下次或许可以找她买药,想来不会和医仙谷一样昂贵。
他继续走向第二个架子,却见最中间挂了一副巨大的星阵图,上面的星象还在自行缓慢运转。
至于边上,更有各类阵法图册,符篆符纸,灵砂朱笔……
“……”
居然还兼修了阵法和卜算之道?
而且为什么那边摆了一沓高级符篆?星算门的高级符篆那不是一万灵石一张吗?!
继续往前。
接下来是音修的各类乐谱乐器,画修的多色笔墨纸砚。
再接下来……
怎么连食修的大锅和锅铲都有?
还有,为什么会有一整块极品灵石打造的煲汤锅!
高级法宝在这儿只能用来垫桌角,极品法宝才是主流,偶尔还能看见多件半仙器和几件仙器。
段惊尘:“……”
他之前说错了。
自己若真要夺舍白清欢,那理由可太充分了。
不过,段惊尘已经不是十七岁的少年了。
现在他,经历了无数厮杀,见惯了无数大场面,便是遇到换身体这样的离奇事情都能保持镇定。
已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让他产生波澜了。
他现在冷静得可怕。
段惊尘淡然收回视线。
他继续往前,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洞府的尽头。
不过,这里放置的不再是摆满了法宝的博古架,而是一面大而清晰的水镜。
他抬头,镜中的女修便也抬头。
镜中那张脸,比那夜隔了层朦胧鲛人纱的清晰千百倍。
伴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泼墨般的长发如静水流淌,与宽松的寝衣同时缓缓滑落,半挂在肩头。
“!!!”
回宗
还未点亮灵灯的洞府光线黯淡,于一室暗沉间,水镜中的人影被镀了层柔和的光。
目之所及的画面旖旎若幻梦,镜中的人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好似猛然惊醒,狼狈错乱地往后退了好几大步。
段惊尘快速将脸别过去,双眼紧闭,双唇抿得死死的。
他的呼吸停滞了许久,直到再也憋不住,才缓慢又绵长的,轻轻呼出这口气。
空阔的洞府里寂然无声,以至于他能听见自己胸膛处急剧加快的每一次怦然声响。
他下意识想抬手按住心脏处,但是手都悬到了半空,又惊然想起这不是自己的身体,只能骤然僵住,低垂的睫毛微微震颤,根本无法控制。
段小仙君低着头,袖中藏着的手握拳又松,松了又握。
最后,他拿出才放下没多久的传讯玉简。
一行字传过去。
【衣物在何处?】
那边回复得很快,甚至都没问他想做什么便答了。
【水镜后有楼梯,上去是二楼,去选你喜欢的裙子试试吧。】
去选……
我喜欢的?!
段惊尘的瞳孔骤然一缩,呼吸再次滞住了。
他死死抿着唇,低着头,一眼也不往水镜那边移,快步朝着水镜后方绕去。
果然还有通往二楼的楼梯。
他沿着楼梯一路往上,果不其然,看到了和一楼几乎一模一样布置的又一层洞府。
不同的是,这里的架子上摆着的不再是各类法宝,而是挂着数量恐怖的衫裙。
天水云纱的披帛,星罗仙缎的襦裙……无数华美的衣衫依照色彩渐变排整齐,让整个二楼仿佛被七彩云霞笼罩。
段惊尘却无暇细看。
他走上来时就发现了,整个二楼的四面墙,竟然全部被巨型水镜覆盖了!
无论自己的视线避让到何处,都难以避免地瞥见水镜中的人影。
最后,他只能僵硬着取下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件衣裙,堪称狼狈地快速逃离二楼范围。
片刻后……
白清欢看着再次亮起的传讯玉简,却见上面又是来自段惊尘的文字,内容却依然诡异。
【裙子该怎么穿?】
“……”
白清欢陷入了沉思。
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