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在柏油地上滚动着,秦柊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刚才是我说错话了。工作的确不分贵贱,我心里想的不是这个意思,但说出来的话表达得不恰当。也许将来我的实验会彻底失败,我会灰心结束实验室,而你那两个朋友虽然朝九晚五,却有可能在这份普通的工作中创造出超越这份工作本身的价值。”
沉默了好一会儿,秦柊感觉到车里的气氛正在逐渐缓和。
林寻盯着路面,这时接道:“我也有错。我只是觉得,不管什么样的工作,能创造出多少有益于社会、人类的价值,它都不应当是唯一的衡量标准。如果要用价值的大小来定论,那么99的人是无用的。恰恰是这些平庸平凡的工作,保持着整个社会的运转。每一个人都贡献出一点社会资源,才能确保那些少数派可以安心地进行研究。有的人是小水滴,有的能掀起巨浪,而巨浪就是无数小水滴形成的。我当然希望你的实验成功,但如果它真的失败了,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失败。所有失败都是为后人成功垫底的基础。从十五世纪开始,就已经有人开始构思潜水艇的可能性,但是知道十八十九世纪它才开始用于战争,四个世纪的时间,有多少前人失败,这些失败的脚印每一步都不是白走的。”
这番话落地,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秦柊看似专心开车,实则思路早就被林寻带到天边,他一时有些自惭形秽,一时又有些醍醐灌顶。
其实林寻提到的道理并不深奥,人人都可以高谈阔论、直抒胸臆,但轮到自己时往往会陷入思想的困局。人们总是将成功看待得额外重要,成功者受人追捧,失败者无人问津,甚至还会遭到他人嘲笑、讽刺,好像失败了是多么丢人的事。
秦柊自觉他也时常陷入这样的怪圈,不由自主将“失败”当做人生污点和人生缺陷来看待,不愿去深想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因为一旦去想,挫败感就会更深。怎么付出这么多努力还是失败了——这样的想法只会延续痛苦。
秦柊没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被林寻一点就破,还正好说到他心坎里去,他心里感觉到一丝暖意,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先不显得自己太过笨拙。
许久过去,直到目的地快要到达,秦柊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谢谢。”
林寻快速看向他的侧脸,秦柊没有回望,却能感受到她目光中的惊讶。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寻根本不知道“谢”从何处来。
车子缓慢停靠在路边,秦柊拉好手刹,这才微微一笑,转向林寻说:“别太晚回来,几点结束提前告诉我,我来接你。”
林寻点了下头:“应该吃完午饭就回来了,到时候给你发信息。”
秦柊仍是笑,看着林寻开门下车,看着林寻的背影,又深深吸了口气,随即靠进椅背,半眯着眼睛呼了口气。
就在这时,车窗敲响了。
秦柊睁开眼,转头一看才发现林寻去而复返。
林寻微笑着弯着腰,白净的面庞和他只隔了一个玻璃窗。
秦柊也不由自主地浮现笑意,将车窗按下,刚要问她是不是落东西了,就听林寻问:“如果我今天约的是余歆,你还会像刚才那样问东问西吗?”
秦柊一怔,喉结往下压了压,尴尬自脸上一闪而过。
林寻忍俊不禁:“只是吃一顿饭,晚点见。”
秦柊:“嗯。”
这次林寻是真的走了,秦柊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身上那条连衣长裙,裙摆随风摇曳,随着她的走路姿势灵动地飘在空中,她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发尾柔顺,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是会发光。总之没有一处不美好。
秦柊脸上在笑,心里是甜的,脑海中却又冒出一个念头:怎么和蒋延吃饭,要打扮得这么漂亮。
……
林寻没想到的是,当她距离和蒋延约好的咖啡厅仅剩一百米的地方,余寒竟然先一步出现。
林寻下意识以为是巧遇,直到她看到余寒的表情才意识到,余寒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林寻迟疑了一秒,走上前问:“你在等我?有事儿?”
余寒颔首,朝后面的咖啡厅看了一眼,又问林寻:“蒋延约了你。”
“是啊。”林寻毫不避讳,“你要一起吗?”
余寒摇头:“不,我想蒋延不希望我出现。而且我也不希望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被他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