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桑洗漱过后,站在窗边望了一眼,发现被婢女送进去的饭菜,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出来。
她眉心微蹙,抬手关窗,睡觉。
呵,绝食。
难不成还想上演苦情戏码?
谁知顾桑睡下没多会儿,陌花就一脸焦急地过来找她,求她规劝顾九卿。
“三姑娘,你去劝劝主子吧,至少让他休息一日。主子为了制出最好的簪子,废寝忘食,已经日未曾合过眼,也不怎么吃喝,就算奴婢求你了。”
旁边的陌上也急道:“三姑娘,主子纵有千般不是,但他也不是全无是处。主子为了制簪,整个人都快魔怔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陌花陌上也是别无他法,才来求助顾桑。
刚开始制作簪子时,顾九卿尚算平静正常,他擅长筹谋心计,可哪里会雕刻玉石制作簪子,查阅书籍资料,又请了个巧匠请教,然后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夜以继日的凿玉制簪。饶是准备工作充足,用最上等的玉料,依旧做不好,玉料被他凿废,连个簪杆粗细都磨不均匀。
几次之后,心态便有些崩了,原来他连一支小小的簪子都做不出来。
顾九卿力求完美,想尽快做出完美无瑕的玉簪,可怎么也无法让自己满意,平时擅长丹青墨画的手,也雕琢不出完美的簪头。
做不出漂亮好看的玉簪,做不出她喜欢的簪子,她就不会簪发。
顾九卿固执地认为,只有当她重新簪发,重新戴上他送的发簪,她才会真正放下芥蒂,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阂才会彻底消弭。
制出她喜欢的簪子,让她簪发,制簪,簪发……如魔音萦绕,他不敢懈怠,不敢停下,只能不停地纂刻雕琢。
然而,制簪的挫败感,一遍遍激发了骨子里的偏执,让他执念深重犹似成魔。
一双眼睛熬得血红,通宵达旦,不知疲倦,仍是没有做出令他满意的簪子。
纂刀划破手指,鲜血滴落,染红了桌上的玉料。
顾九卿像是感觉不到疼,未有停下的迹象,一点点地磨着簪杆,太粗了,不够细,也不够细润……
顾桑进去前,以为是陌花陌上夸大其词,当她进去后,看见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以及红得骇人的血眸,她才知道他们没有夸张。
顾九卿是在自虐,近乎自虐地制作簪子。
“顾九卿。”
她走过去,轻声唤他。
私下里,她再也没唤过他大姐姐,也不能唤他的真名,唯有顾九卿这个假名相称。
顾九卿仿若未闻,伏首桌案,唯有手中隐约可见雏形的簪子。
一只莹白细腻的手轻轻地覆盖在他手上,锋利的纂刀在即将划上她手背的瞬间定住。
感受到手背上那一抹温软细腻,顾九卿抬起血红的眸子,怔怔地望向身边的少女。他以为是幻觉,眨了眨眼睛,她还在。
顾桑取下他手里的纂刀和簪杆,放在桌上,她垂眸看了一眼顾九卿满是划痕血迹斑斑的手,转身从博古架取下一瓶膏药,帮他上药包扎。
顾九卿眼里的血丝未散,只静静地看着她,心里那股濒临崩溃的躁狂郁结竟奇迹般地慢慢抚平了,他一动不动,乖乖地任她包扎伤口。
她说:“顾九卿,你该睡一觉。”
他喑哑道:“可是,我没有制出让你喜欢的簪子。”
顾桑看着他,温声细语道:“慢工出细活,好的簪子需要精雕细琢。如果只是急于求成,定也是粗制滥造,不够精细,也不够好看。”
少女轻软的嗓音,温柔的不可思议,带着一丝哄人的意味。
“我想……”
“你想睡觉,也该睡觉。”
顾桑弯唇轻笑,伸手握住他的手,顾九卿低垂的目光落在那只柔软小手,这是她回京后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他出奇的安静,任由她将他牵引到床榻边,又顺从她的心意老实躺下。
见他配合,顾桑体贴地为他盖上锦被:“休息一晚,明日再制。”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衣角却被一只手扯住。
顾桑蹙眉,回头看向顾九卿。
他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可怜巴巴:“如果我制出簪子,你会戴上吗?”
这厮该不是装可怜博取同情?
毕竟, 哪个姑娘面对漂亮男人的脆弱无助而能无动于衷呢。
然而顾九卿的问题,让顾桑难以做答,答案无非就是会与不会。
她说会, 属实违心。
她说不会,又怕刺激到顾九卿, 制簪已让他有走火入魔之趋势,万一把他刺激黑化了,自己可招架不住。
此人哪怕表面伪装的好,本质却是个黑心肝。
顾九卿早已因仇恨黑化,再来个因情爱黑化, 双重黑化,指不定如何疯魔呢。
顾桑看过太多黑化的男主,比较有忧患意识。
见她抿唇不语, 顾九卿眸底升腾起的微弱希冀一点点暗沉下去,可他还是执着地问道:“你会戴上吗?”
戴你娘的。
顾桑心里疯狂输出国粹,面上却避而不谈。
细腻指尖缠绕上一缕垂在胸前的乌发,她笑意盈盈地反问他:“你觉得我好看吗?”
顾九卿一怔。
情人眼里出西施。
“好看。”他道:“在我心中,妹妹不论怎样,都是最好看的姑娘。”
顾桑摸了摸头上的发带,笑问:“那你觉得我是束发好看,还是簪发好看?”
顾九卿下意识就想说簪发好看, 但此话在喉咙间滚了一遭,又被他咽了回去。
难道束发不好看吗?
可他才说她怎样都好看,岂不自相矛盾?
顾桑看了看顾九卿,将衣摆从他手中抽出:“你太累了, 好好将息。”
眼见衣袂从他手心滑过,眼见着她转身离去, 顾九卿仿佛回到了那一日,她决绝地从他面前离开,他抓不住她的衣衫,也留不住她的人。
她说得出,阳关独木,就此别过。
她也是这样做的,离开后就从未想过回京。
看着一步步走出去的翩跹身姿,再次失去她的痛苦和爱意肆意滋长,他不管不顾地下床,只能抓住她,将她留在身边。
砰地一声。
顾九卿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几日不眠不休,早已透支了他的精力,他没有抓住她,而是扑到了地上。
听到身后的动静,顾桑顿足转身,眸子骤然一紧。
顾九卿面无血色地倒在地上,深红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顾桑的方向,一只手费力地抻在半空中,似乎是想要留住她。
凉薄的唇角渗出丝丝血迹,哇地一声,一大口鲜血顺势吐出,红的刺目,红的触目惊心。
这是顾桑第二次见他吐血。
第一次是他替她挡刀子重伤吐血,因为原书这个上帝视角,心里虽然难受,但知道他不会死。
搞事业的重要剧情大差不大,可顾九卿这个人已经游离剧情之外,有了出入,书里有些内容便不能作数了,也不能只当他是原书女主看待。
她知道女主当了女帝,但是女主活了多久,她全然不知。
她也不知道顾九卿寒毒缠身,又多次吐血的情况下,还能活多久。
如果加上郝无名说的那次吐血,这应该是第三次了。
而在她的印象中,唯有绝症将死之人才会频频吐血。
意识到顾九卿或许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