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陶森对这些置若罔闻,他满眼都只有指标,听着罗无辛的心脏在有规律地跳,他便觉得小昕就在这里陪着他。
又是一夜无眠,陶森的脸色最终差到连加护病房的值班护士都看不下去,强行跟副院长打了小报告,这才终于让他脱掉了无菌服,回到了办公室。
罗家父母还在那里,他们给他备好了热粥之类的东西,陶森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点头表达谢意,而罗母走过来在他面前半蹲下,用双手抓着他的手背,轻声说道:“陶主任,您别硬撑了,马上我们会出去的,您如果伤心,就一个人待一会儿。”
陶森想要感激女人的贴心,但他发觉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他逼迫自己做了将近三天三夜的木偶,但现在,他的线已经快断了。
门被轻轻合上,陶森听见脚步声远走,而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面前是七岁的小昕歪着头在病床上盯着他看。
人类之所以会悲伤,是因为神经递质和神经回路之间互相作用,也因此无论如何压抑,最终它依然会爆发出来。
而如今他能听见小昕在叫自己,也是因为大脑在骗他吧。
陶森用颤抖的手指用力地抓紧自己的脸。
在这一刻,他突然希望自己没有那么了解大脑,至少,不要在这种时候,让他分清楚虚拟和现实。
在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三天后,陶森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办公室里失声痛哭。
番外手术刀 03
在主手术结束后,陶森花了整整两周的时间去了解罗无辛的过去。
随着他的身体指标逐渐变得稳定,投射手术也必须很快提上日程,否则,一旦紊乱开始发生,预后就会变得很差。
而投射手术意味着要潜入另一个人的大脑,以陶森过去投射了一百五十多名患者的经验来说,对患者的经历有基本的了解有助于主治医生和他们进行意识上的“接触”,在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帮助大脑进行“圆谎”。
好在,无论是罗无辛的父母又或者是同事都非常配合,也因此,他很快就从这些人口中了解到,罗无辛是一个看似不好接近实则异常感性敏锐的人,甚至可能还有一些先天的情感回路过度活跃的问题,而这也意味着,他的投射手术会远比一般人更加复杂。
在上手术台前,陶森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第一次的投射会如此的不顺利。
罗无辛的大脑一团混乱。
因为情绪敏感的问题,他的意识深处储藏着大量过去的案件记忆,那些曾经勾起他剧烈情绪波动的核心记忆非常庞杂, 虚虚实实,全部混杂在一起,以至于当陶森置身其中,甚至会时常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根据国外的手术记录,混合大脑的形成需要时间,在第一个疗程的投射中,投射人暂时还无法干预患者意识,只能从旁观察。
而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陶森就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坐在第一排的观众席,断断续续得看完了属于移植体和本体的全部核心记忆。
不出所料,罗无辛那边是案子,至于陶昕……
随着又一次,陶森从意识的深水里上浮,他在无影灯下幽幽地睁开眼,感到眼睛干涩得发疼,内部的血管充血,好像马上就要爆开了。
他没想到,陶昕的核心记忆里,竟然全都是关于自己的内容。
无论是小时候在机场为他送行,又或者是工作后,她期待着哥哥的休假日,缠着问他能不能来那些枯燥乏味的手术宣讲会上旁听。
一路走回办公室,陶森感到自己的部分意识就好像还留在那里,在老房子,他看着小昕盯着桌面上的阳光,直到它渐渐西斜泛红,然后年幼的女孩儿就会轻巧地从椅子上跳下来,飞快地跑到床边,看着十六岁的自己踏着夕阳,从远处慢慢走向家的方向。
不同于罗无辛那错综复杂的记忆,小昕的愿望也好,记忆也好,全都简单至极,甚至放在手术记录上,就只有短短的几个字。
“思念家人。”
在第一个疗程结束的讨论会上,陶森看着自己写下的那几个潦草的字,只觉得满口腥气,他耳边嗡嗡作响,也因此不得不暂停了会议,去楼梯间抽了根烟。
在回国之后,他几乎没有碰过烟,也知道,尼古丁会更加刺激大脑,加重他的失眠问题。
“但是小昕……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呢?”
陶森在自己的记忆里翻找,妹妹虽然经常向他撒娇,但是几乎从来没有强求过他做什么……事实上,经常提出要求的,反而是自己。
或许是为了让他安心吧,陶昕最终直接做了一份不用出门的工作,她有许多的读者,却没有见过其中任何一个。
最早的时候,陶森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取“六颗石榴籽”作为笔名,他虽然是个理科生,但是却也知道珀尔塞福涅的故事,因为被哈迪斯诱惑,吃了冥府的六颗石榴籽,她一年必须有六个月要住在冥府里。
他问过小昕这件事,但小昕却说,如果能当珀尔塞福涅也不错,这样一年当中有六个月她可以在那边陪爸爸妈妈,还有六个月,可以在人间陪自己。
而在那时,陶森并没有想到,这个笔名最后会成为一种不祥的征兆。
随着第二个投射疗程的开始,被投射人要开始介入患者的意识,意味着,他要切实地在罗无辛的意识里,接触他和小昕。
罗无辛的大脑最终为他构筑了一连串奇妙的幻境,他重复着过去的案件,只为了能够平复遗憾,而小昕,则是以和他共享身体的方式出现。
专家组讨论后认为,因为陶昕的情况特殊,和主治医生陶森存在血缘关系,所以陶森最好的介入方式就是以现实当中的真实身份去接触二人,拖延移植体和本体意识排异的时间。
所以,这也是给他的机会。
陶森想,既然可以重新和小昕走过那一段路,那么他一定要弥补小昕的遗憾,陪在她的身边。
事实证明,即使已经能够做出脑移植这样精密的手术,人类对于意识的了解依旧只是皮毛。
罗无辛的那场“幻梦”因为小昕的加入而增添了很多未知的部分,甚至陶森也没想到,就像是他担心小昕一样,小昕也一样担心他会遭遇医闹,于是,意识融合之下,被医闹的医生就变成了他。
痛感是由大脑反应的,即使是在意识中受伤,他也会有相应的痛觉,而如果刺激过大,陶森便会提前结束投射。
小昕和罗无辛意识融合的情况比他想的要好,以至于陶森在面对他们的时候,甚至会忘却刀伤,他熟练地根据意识的情况编造相应的“谎言”,就如同现实当中那个真正的陶医生一样,开始自然地介入了混合大脑的形成。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副院长将他的手术量压到了最低,但陶森的身体依旧因为巨大的投射量而不堪重负。
失眠,反胃,头痛,反复地出血。
这些症状渐渐找上门来,但陶森却依旧雷打不动地进手术室,开会,总结,然后再进手术室。
他们开始碰到“异常”,接触到两人核心记忆的交叉区,紊乱便会发生,而陶森必须进行超时的手术,来确保他在两人意识即将察觉到“不合理”时,替大脑圆谎。
投射到后遗症变得越来越剧烈,但混合大脑却还没有准备好,他不得不陪着将这出“戏”演下去,即便他的意识也开始出现问题。
大脑记住了他身体的异常情况,反应在投射过去的意识上,导致他反复流鼻血,并且即便是身处虚数,也仍然保持那种现实中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