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看向小道士,只见他拼命摇头:“不好,地下阴气过盛,于招魂不利。”
这时,段云上前几步,指了指桃林外面,我顺势望去,一片乌黑什么都看不清。
“既然不能遁地,那试试上山?”
玲珑挑眉道:“泠泠,你该不会是想去山神庙吧?我们还没被活活烧死前,那庙就破败了,过去这么多年……”
“去山上,是好主意呀!”我打断玲珑,“正因破败,怎么会猜到我们在那里。再者,山林偌大,找起人来可就难了。”
我拉两下小道士的袖子,后者心领神会,立刻表态道:“现下,及早离开此地比较重要。要是山神庙也不适合招魂,再另说。”
玲珑见我们都下定主意,便不再执拗,从善如流:“我从没去过山神庙,只有泠泠可带路了。”
我嚷嚷道:“我们快点出发吧,赶在天亮前!”
“别急。”小道士喊住我,自己却向原路走了回去。没多久,他手牵枣红大马回来,等拉我上马共骑,众人才整装出发。
小道士坐在我身后,双手控制缰绳,让马儿以慢跑姿态,不徐不疾跟在段云身后。
许是坐在马背上赶路过于舒服,不禁让我想起来到桃花坞的第一晚——因为自己脚程慢而和小道士在桃林走散,险些被恶鬼玲珑挖心而死。今夜我们两人再度横穿桃林,同情同景,心境却有了大不同。
我们俩几乎是不约而同开口:“为什么……”
“你先说。”小道士很是谦让。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想问问,为什么你刚才看起来很不愿意答应玲珑,为苓芷超度?”
他想了想,老实说道:“我只是想到了吴名师兄。玲珑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留得苓芷一缕魂魄存世。当初若是她对师兄表明实情,师兄不会令她失望,肯定和我一样答应为她超度。又何必……惹出一连串的事端?”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热气喷在我后颈,怪痒痒的。
我说道:“你以前和我讲过庄子鼓盆而歌的故事,可还记得?”
小道士低头道:“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
“死,气之散;生,气之聚。死生之别,气形变化。小道士,你怎么也有执着外相的一天了。”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小道士渐渐笑了起来,“觉而后知,死生一场大梦也。方烟,多谢你点醒了我。”
“不敢,怎么敢当着道爷班门弄斧。”我又问,“那你之前是想问我什么?”
他沉默了许久,以至于我以为他不会再提的时候,他才略带几分不同寻常的扭捏说道:“你为什么没有走?我知道你很想去开州,我以为你会走的。”
我脱口而出:“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去开州。”
可是话音落地,我后悔了,因为我明明知道事实不全然如此。可我为什么要撒谎?就因为我知道这个答案会让他高兴吗?
大概是有石头杂木挡路,身下马儿急急跃起。落地时,我向前一倾,下意识抓住了小道士紧握缰绳的左手。他的手忽然滚烫发热,甚至反过来将我的手握在手心里。此刻,我像是被他拥在怀里,刚才的回答更难以再解释。
也许人生在世,能糊涂一点是一点,何必事事清楚呢。
“对了,你身体还好么?”我扯开话头,“赵霄有没有对你用重刑?”
“啊,听起来方小姐很期待我被赵霄折磨一番?”
“没有没有,你乱说!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肚子里可没什么好心肠。”
他握住我的手时紧时松,渐渐变成十指相扣。
“的确,一开始他是让人把我吊起来,结果我的水珠子从怀里掉了下去,被看守上交给赵霄,再后来,他知道我是玄妙观的弟子,便没有再为难我。虽然他对我也没什么好脸色。”
说着,小道士用另一只手掏出水珠子,举到我面前:“你拿着。”
我想起分 别前夜,我开玩笑要他送我水珠子,他怎么都不肯给。他当时所说言犹在耳——“如果我把它给了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没有立刻接过夜明珠,而是先问道:“为什么?”
“我不清楚赵霄见到水珠子后对我手下留情的原因,但以防万一,若你某天落在他手上,它或许能派上用场。”
“我看赵霄会放过你,多半是因为你玄妙观弟子的身份。这颗水珠子难道是你们的门派至宝什么的,而他恰好知道此事?”
“你看看它,周身都是划痕,谁会这么对待自己的门派至宝?”小道士,“不过师父曾说过,玄妙观有一册不外传的禁忌秘术,是门派掌门代代相传且守护的宝物。可十五年前,它在我师父手上丢失了,据说和他失踪的师弟——我的师伯有关。”
直到现在,小道士仍旧没有一丝要把夜明珠收回去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它也算一件护身宝贝。你给了我,那你呢?”
他耸耸肩,“我不会再给他机会抓住我。”
话已至此,我只好接下水珠子。
“吴道长,方小姐,两位的悄悄话可说尽兴了没,说完了我们就上山了。”玲珑一边尖着嗓子说话,一边指着掩藏在杂草藤蔓中布满苔藓的石阶山路。
我们俩被说得脸红,赶紧动身下马。
段云说道:“桃花坞由大桃山、小桃山环绕,山势险峻,极难翻越。唯一的山路直通山神庙,也只能去山神庙。除了朝拜祭祀的村民,其他人不会走这条路。尔后,教坊司与客栈兴起,渐渐地无人想起山神庙,此路便荒废。”
“当初你为了逃走,还真花了不少心思钻研桃花坞的地形地势啊。”
段云没有理会玲珑,默默拾级而上,仍与贾辛在前面领路。玲珑嘟嘟囔囔地继续跟上。
我一边抚摸着枣红马儿的鬃毛,一边对小道士说:“等赵霄他们发现桃林能够随意进入,恐怕会顺着马蹄痕迹找到这里,不如让它自由吧。”
小道士松开缰绳,拍了拍马头,说:“马兄,马兄,多谢你今日救命之恩,去吧。”
马儿似通人性,扬蹄离去。
爬了半宿山路,我们终于见到已经非常破败的山神庙。除了一座供山神像的小小主殿,旁边还有两间空空的僧房。房间里摆放的衣物被褥全都发霉破烂,无法用了。草草清扫出干净床板之后,我和小道士便抓紧合衣歇息,早早入睡。
次日清晨,我起床后来到主殿,供桌上放了不少新鲜的野果子和一大壶清水,大概是段云她们提前准备的。她们无需饮食睡眠,白天又不能现身,便尽可能为我和小道士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好让我们专心招魂科仪。
我吃了几个果子,伸一伸懒腰,顺便在主殿里走了一圈,除了一尊看不出来历的主神像,又发现贾辛僵直地躲在无光的角落里之外,山神庙与一般庙宇无异。
我又回过头仔细观摩神像,神像如真人大小接近,但不是观世音、弥勒、财神或文曲等常见的受世人供奉的神祇,而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大,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门外传来脚步声,正巧小道士也来了。
“哈哈。”我看了看神像,又指了指小道士,“老和尚与小道士,真有意思。”
“不可无礼。”小道士拉着我一起朝神像作揖,“这可是肉身佛。只有生前做过大善事,广结善缘的大师,圆寂坐化后才会被百姓塑金身,供奉为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