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韩亭熙声音低低的:“军事审判尚未开始,帝国官方对外也仍是指控,在此时掀起舆论,是因为他们认为泽塔尔主帅,以及被污蔑的我们……没有翻身的余地了吗?”
报纸被韩亭熙团成团握在手心。
他眉眼掺着几分冷色,嘴唇抿紧,显得人格外冷厉。
陪审团的决定是会被干涉的。
“据我所知。”
褚泽伸出手,将韩亭熙攥紧的拳轻轻摊开,手指嵌进他的指缝里。
那几页报纸也“簌”的一下,散做了空气中最基本的组成元素,消失的无影无踪。
褚泽道:“在上次大战结束后,泽塔尔被关押看守,临时统帅及第二作战军全员留守安全线边境,抵御不死者,无令不得返回。”
“而宇宙中,各个文明之间星网并不联通,除星际雇佣兵团之外,消息具有一定滞后性。”
“所以对于耀星之上发生的一切,泽塔尔元帅的亲信及部下,对此做不到最迅速的反应,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也鞭长莫及。”
正午放学的学生,踩着迷你飞行器倏的从二人身边飞过。
年轻的生命带着不顾一切似的朝气和活力,热热闹闹地边飞边笑。
褚泽略侧过身站在路边,耳边还残留着学生们的余音。
“你们看没看新闻?那个泽塔尔……”
“说实话我是真没想……不过这么多新闻……应该也是真的……”
韩亭熙看着他们远去在街头的身影,轻轻蹙了一下眉。
“很多人并不在乎真相是什么。”
褚泽拉着韩亭熙,踩在林荫下慢慢向前走。
他轻哂道:“他们只要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新鲜感。”
“然后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看着韩亭熙还拧着的眉,褚泽食指压上去,在眉心点了点。
故意用和小孩说话一样的语气,笑道:“这么大人了,又气呼呼咯?”
韩亭熙头向后仰了一下,想躲开褚泽的手指。
但褚泽随即用牵着的那只手一拉,再抬起来,顺着韩亭熙的力,搂住了韩亭熙的腰,将人抱在了怀里。
“你好烦。”韩亭熙嘟囔一句,挣了一下没挣开,索性也不躲了,扬起脑袋枕在了褚泽的肩窝,侧过头看向褚泽。
正好能看见男人挺拔的鼻梁和形状完美的鼻尖。
韩亭熙说:“还是有一点气的。但我又清楚,这不关这些普通人的事。被舆论裹挟着,从而人云亦云随波追流,这是绝大部分人的常态。”
他低声说:“清醒的人才是少数。是政·治的博弈影响了他们。”
“但我还是不免有些低落。”
他垂着眼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睑投射下淡淡的铅影,衬在白皙的肌肤上,让人看不清眸中的神情,但莫名有一种沉沉的难过。
褚泽抬起手将韩亭熙的脑袋扣在肩颈的位置,从上至下,一下下从脑后抚摸至颈骨。
没有人能比他更能感受韩亭熙各种微小的情绪。
韩亭熙此刻的低落,他也完全清楚为什么。
至诚、至热,从年少时就以守护耀银帝国为理想的韩亭熙,他从未奢求过耀银帝国中的人的理解。
他与战友将血洒在边境,无数年轻炽热的灵魂魂归他乡,所为的,也不是任何人的拥护和赞美。
他们只为了理想,为了守护一个和平和美丽的文明。
就只是如此纯粹而已。
但——
他们不是被输入“理想”这个口令的机器,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在疲惫的身躯返程时,在将士们的衣冠冢魂归时。
韩亭熙也会有那么几瞬,得到那些被他们守护的人的几声宽慰和感谢。
也正是如此。
他才会失落、难过,将疲惫的自己摊开给褚泽看。
“要哭吗?”褚泽将下巴抵在韩亭熙脑袋上,声音是外人从没听过的温和,“不让别人看见韩上校哭鼻子。”
他这样一说,原本还有些低落的韩亭熙抬起头,有些好笑,眉目放松了下来,“我是小孩子吗?一点小事就哭鼻子。”
他扬了扬下巴尖,“上校只流血,不流泪。”
褚泽忍不住笑了。
伸手捏住韩亭熙的下颌晃了一下,面前的韩亭熙,在他眼中和十多年前的少年没什么两样。
“好好好,亲爱的上校。”
阳光晃了下,是头顶飞过一艘飞车,光滑度极高的表面反射了一下强光。
韩亭熙抬头眯了一下眼,也在这一刻整理好了心情。
“只是低落罢了。”韩亭熙一笑,脸上是久违的自信意气。
“如果我真的重伤失踪,死在了不知名的地方。那么,那些背后操手又可能真的得偿所愿。但我回来了……”
他字字句句顿挫坚定道:“那么这次军事审判,也只会有一个结局。”
韩亭熙目光明亮,眸底似乎燃烧着熊熊的烈焰,亮得烫人:“就算公开与帝国官方决裂——我依然要做。”
他仰头看向高空。
毕竟。
主帅及其支持者,在耀星并非没有。
——他们所缺少的,只不过是一个反击的契机。
而这个契机……以韩亭熙来提供,最好不过了。
只要一个噱头,一场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