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伯明打伤毛氏,忤逆不孝。崔文因崔耀祖死活要娶项三娘子,找他商议帮着拿主意时,已经告诉过他。
程箴听到程子安是与项伯明打架,总感到不对劲,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程子安尚小,他哪来那么大的本事做下这些,程箴按下了心中的怀疑,道:“你大表哥与项家的亲事,估计惹了项伯明不悦,要趁机踩上一脚罢了。无妨,项伯明起不了风浪,你继续说下去。”
程子安道:“闻山长向来公正,就秉公处置了。我是出于对阿爹的一片孝心,才着急动手,情有可原,闻山长还夸我孝顺呢。项伯明心胸狭窄,胡乱污蔑人,还装作被我打伤了,想要借此逃过惩罚。最后闻山长念着他年轻气盛,图一时口快,不忍毁了他的前程,就责令他向我赔了不是,这件事就过去了。”
程箴眉头微皱,真计较起来,项伯明只是嘴上说了几句,程子安却是动了手,错得多了些,最后却逃过了处罚。
“对不住,是阿爹连累了你,这些时日,你定当过得很难。”程箴沉吟了下,神色黯淡道。
程子安与项伯明一战成名,再也没人敢说程箴的不是。至少,不敢当着他的面说。
不过,程子安脑子转得飞快,道:“阿爹,没事,我脸皮厚,他们讲话七弯八拐,不直接点名道姓,我都听不懂。”
程箴笑了起来,道:“淘气。那村子里的事情呢?”
村里发生的事情,程箴一问就能得知。
程子安气呼呼地道:“我在府学打架的事情,不知如何传开了,村里人都得知了阿爹受伤的事情,有人就想要趁机欺负我。那个孙二壮的大儿子,我与柱子下学回来遇到了,他居然想抢我的荷包。柱子厉害,冲上去与他打了起来,草儿姐姐恰好看到,喊了莫三叔一起,将他打了一顿。我气不过,就回来叫上了大表哥,前去孙二壮家找他评理了。在半路上就遇到了孙二壮三兄弟,孙二壮称他儿子被打伤了,要我赔药钱。后来村里有人看不过眼,莫大叔莫二叔莫三叔他们几兄弟一起,上前帮着我,孙氏兄弟就不敢动手了。我就威胁他们,阿爹不再是程举人,要向朝廷交赋税,但地还是我们家的,谁敢欺负我,以后地就不赁给他们耕种。”
程子安为了留下崔耀祖,拿了程箴许多酒给他吃。物尽其用,哪能让他成天闲着。程子安让崔耀祖穿着公服,戴着佩刀,没事就去孙氏兄弟几家门前晃。
孙家兄弟大门紧闭,连门都不敢出了。
除了震慑孙家兄弟,也是给其他人提醒,程家不是好惹的,最好识相点。
尤其是他还提到了关键的佃租。
程箴一下就听出了关键之处。
崔耀祖是捕快,身为衙门的小吏,当的是缉拿犯人的差使,佩刀一挎,威风凛凛。
孙二壮他们再厉害,不过是在村里撒泼打滚,哪敢与衙门的官吏对抗。
程子安带着他前去,十足地狐假虎威。
至于佃租,程箴既然没了功名,朝廷不再免除赋税,他们担心程箴收佃租时,会严格称量。
哪怕程箴与别的东家收相同的佃租,他们还是愿意佃程家的田地。
程箴为人斯文和善,好相与,别的东家眼睛长在头顶,看都不会多看他们这群泥腿子一眼。
关系到切身的利益,佃户们着急了,便有程箴一回家,他们就忙不迭拿着东西上门来探望的事情。
程箴心情很是复杂,程子安的手腕,或者称作做法,看上去是小儿行径,却很是有用,直接打到了他们的痛处。
崔家的人经常来村子,程箴从未想过借他们的势去压孙氏兄弟,程子安用得却很是得心应手。
程箴又欣慰又怅然。
程子安这小子,真称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偏生,他对忠厚善良的穷人又不失怜悯,心怀慈悲。比如对莫家姐弟,处处维护关心。
程箴突然道:“耀祖是你大舅舅的长子,又关乎着他的前程大事。你小小年纪,怎地能胡乱出主意,让他去青州府,惹得你大舅舅,大舅母伤心烦恼。”
程子安心里咯噔了下,不过他装傻,死不承认,啊了一声,“什么去青州府,大表哥要去青州府姨母家走亲戚吗,阿爹,我也要去玩!”
程箴一瞬不瞬盯着程子安,旋即,他自嘲笑了下,一口拒绝了:“你乖乖读书上学,哪都不能出去。”
这些时日他遇到的事情太多,脑子一时糊涂了,程子安哪能想到那般深远。
程箴第一次去京城,虽然受伤坏了前程,不算没收获,长了不少见识。
如崔家这般的小吏,在大周比比皆是。
政事堂的五个相公,互相斗得厉害。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小吏首当其冲。
程箴亦认为,崔家不应当阖家人都做小吏,至少要留有一条退路。
答应崔耀祖与项三娘子的亲事,待他们成亲之后一同去青州,仔细算来,项三娘子有手艺,懂得做买卖,崔耀祖反倒占了便宜。
程子安就是在故意打岔,并非想要去青州府玩。这时,他凑上前,神秘兮兮问道:“阿爹,姨夫这次能考中吗?”
程箴失笑,道:“我哪能知晓,还没开始考试呢。”
程子安眨了眨眼,含糊着道:“姨夫说不定进京遇到了贵人,有门道拿到考题,或许姨夫厉害,押中了考题呢。”
科举舞弊的事情并不鲜见,各朝各代对防止舞弊的禁令愈发严格。从起初预防夹带施行的搜身,到后来因“有辱斯文”而停止。
最为常见舞弊,尚是代笔。富裕的州府,出到了上万两两请代笔。朝廷出了旨意,鼓励知情人告发,一旦查明,违反者送回本籍服劳役,永远不得试进,保人亦相同处置。
如今科举的阅卷,除了实施了弥封,即糊名。以防考官认出考生笔迹,加以誊录考卷,防止舞弊。
考生考完最后一堂,避免考生与考官通气,贡院锁院,即考生要在贡院呆到阅完卷放榜时,再出贡院。“注”
权贵弟子有恩荫出仕的途径,若非关系极为亲密,或有极大的利益驱使,谁都不愿意去冒这个险。
程箴脸色一沉,恼怒道:“你小子休得胡说,科举乃是为国取士,怎能将心思打到歪门邪道上去。”
程子安笑嘻嘻道:“权贵家的子弟都无需考科举呢,他们真是生下来就厉害吗?”
程箴微滞,无奈地道:“这些不是你该考虑之事,阿爹对不住你,给不了你恩萌的机会,以后啊,只能靠你自己了。”
程子安思忖了下,认真问道:“阿爹,你真没事吗?”
程箴怔楞住。
自从受伤之后,所有人都在安慰他。真正关心之人小心翼翼,生怕戳到了他的痛处。想要看笑话之人,说话句句带刺,一刀刀往他痛处上扎。
程箴君子惯了,他是男人,是一家之主,天塌下来,他也要站得端正笔直。
程子安是第一个问他,是否真的有事。
程箴当然会难过,走访京城名医治伤的那些天,是他最焦灼难捱的时候。除了夜夜难以入睡,深夜流泪恸哭自己的际遇。
出仕为官并非他的理想,却只有出仕为官,他才能更好的护住家人。
后来,程箴出了明州府,深切体会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朝廷官员倾轧,程箴认识到,清官难为,君子更难为。
既便出了仕,最后只能如闻山长那样,说得好听是不屑同流合污,说得难听就是受到排挤,再不走,就是不知趣,最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