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的心思,郑相明相乃至圣上都看出了些,明相与圣上未明说,郑相说得很清楚。
王相沉吟了下,道:“郑相离开时,与我说了几句肺腑之言。他说,当时看轻了你,万万不该让你留在朝堂之上。不过,你总有一天,会因此粉身碎骨。”
程子安听得频频点头,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我也这么觉着,前面危险重重。没办法,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做事肯定有危险。”
王相道:“我以为郑相说得极是,你这次菩萨保佑,侥幸逃脱了,你坚持的那些东西,终究会害了你。”
程子安惆怅地道:“郑相啊!”
当时在贡院考春闱的事情,程子安这时历历在目,他将事情大致说了一下,道:“幸亏是我,稳得住。要是换作其他心性不稳的,肯定就名落孙山了。虽说科举并不公平,对于贫寒学子来说,到底是他们唯一的出路。郑相可能只不在意,他是相爷,无需在意,随手就毁了一个人的前程。他真的是,唉,郑相站得太高了。刑不上大夫,成了他的保命符。”
王相愣了下,道:“原来还有这场事情,我竟敢不知晓。”
程子安道:“小时而已,我本来以为已经忘了,这时突然记了起来。王相你看啊,谁知道路上,何处埋着个大坑。我差点就被埋了进去,凭着我高超的本事,躲了过去。算起来,我已经躲过了好几次,以后定能逢凶化吉,一片坦途。”
王相禁不住呵呵道:“富县可不富,穷得很!”
程子安顿时愁眉苦脸,怏怏道:“可不是,富县穷得叮当响。”
老张就来自云州府的富县,他如何能不清楚。
王相看得哈哈大笑,“你躲在这里不见人,仇人不见也就罢了,友人也不见了?何相找了我好几次,说要来探望你。我听说,他悄咪咪地找了媒婆,想要替府里嫡幼女相看亲事。我一琢磨,何相的嫡幼女,他最为宠爱,如今升了官,求娶的人,只怕要踏平何府的门槛。何相还需得亲自替女求嫁?这个人,定是了不得的少年英才。”
程子安只当不知,他眼下对亲事,没任何的兴趣,道:“都不见了,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就当京城我从未来过。若有一天能再回来,再叙前缘就是。”
王相起身,道:“我就不送你了,此去一路平安。”
程子安跟着起身,朝着王相施礼道谢:“这些时日,叨扰了王相,看在曾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大半年的份上,以后若是有参奏我的折子,还请王相帮着我一些,将他们通通臭骂一顿!”
王相笑个不停,抬手点着他,道:“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最稀奇之人。算了,我不与你瞎说八道,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天旬休,一把老骨头,我得去好生歇一歇。”
程子安朝他拱手,王相袖着手,头也不回而去。
老张收拾好之后,程子安上了骡车,离开了王相府。
骡车驶出京城,太阳照在头顶,程子安裹着大氅,与老张一起坐在外面,晒着太阳看着沿途的枯树枯草。
老张兴奋地道:“真好,能回家了!”
说完,老张又觉着不对,忙屏住了笑脸,偷瞄着程子安,忐忑不安地道:“少爷,小的不会说话,你莫要怪罪。”
程子安笑了声,“不怪罪。我也高兴。”
终于能回乡探亲,虽然从侍郎被贬为了县令,到底是中了状元,做了官之人!
他的同学们,比如方寅,还在府学苦哈哈读书,等着来年的春闱呢!
不知方寅这次会不会下场,要是下场的话,若提早进京,这时他应该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了吧?
遇不遇得到,都随缘了。
王相总不肯相信,程子安对于被贬谪一事,真正毫不在乎。
程子安并非全因着,逃出生天而感到幸运。
对工匠的安排,水部几个郎中的处置,程子安已托付给了吴尚书与章郎中,一切顺利,他可以无牵无挂地走了。
到了富县任县令,他就是当地的土皇帝,最大的官员!
在治下,天高皇帝远,他就成了随心所欲,能做事实的父母官!
作者有话说:
106 一百零六章
◎无◎
程子安依旧选择了从海路回明州。
到燕州府等了一天多, 就等到了一艘海船到明州。这次的海船急着回明州府过年,在路上除了补充淡水与食物,基本没停, 到明州府时, 比起走运河还要快日。
程子安当然也有遗憾,并非是因为被贬谪, 而是他还有好多抱负未能实施。
比如大周的海路, 既能联通大周的交通, 兴建水师,又能打击漕运一家独大。
事情一件接一件,此事又至关重大,圣上最终未能同意。
程子安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他有了这个机会, 当然不会放弃摸索这条道。
到了明州府的码头,程子安站在甲板上看去,崔素娘翘首张望,程箴手伸在她腰上搀扶, 周全相护。
久未见面的崔耀祖,跟个跳蚤那样, 一边跳个不停, 一边朝他挥手。
寒冷的海风呼啸,程子安久未地感到温暖,笑着朝他们挥手招呼。
下了甲板, 庆川上前与老张秦婶见礼, 帮着爹娘一起搬运行囊。
崔素娘携着程子安的手, 先前还笑着, 旋即就哭了出来:“子安瘦了!”
程子安将脸凑到崔素娘面前, 怪叫道:“阿娘可别吓我,快看看我可是与以前一般帅气?我是官,还做过侍郎呢,没变得威风一点吗?我的官威呢?遭了,我的官威,掉进大海里了!”
崔素娘噗呲一声,又破涕为笑,道:“还是这般淘气。”
程箴不错眼打量着他,道:“海边冷,快上车去吧。”
崔耀祖不甘落后,挤上前道:“子安,我与你坐同一辆车。”
程子安望着已经定亲的崔耀祖,笑道:“崔东家,你怎地得空来接我?”
崔耀祖呵呵:“程县令难道不欢迎?”
程子安哈哈大笑,崔耀祖也与他一样笑,朝他挤眼:“你难得归来一次,大伯阿爹都想来,姑父说要低调些,最后只答应我一人来。接到消息晚,你又走的海路,差点没能赶上。子安,你怎地会走海路”
崔素娘听得耳朵嗡嗡,不待程子安说话,她一下拍在崔耀光的背上,嗔怪道:“怎地这般多话!”
崔耀祖与以前那样,嘿嘿笑一声,躲到一边去了。
最终程子安与程箴崔素娘坐一起,崔耀祖挤上来,坐在了小杌子上。
骡车摇摇晃晃朝前驶去,程箴道:“前些时日我接到了闻先生的消息,他说今年过年不回京城,也不回明州,在幽州与老友一起过。”
程子安笑道:“我也接到了,老师致仕之后,还真是潇洒。我在京城的时候,去见了几次师母,师母说老师精神得很,玩得乐不思蜀了。师母身子精神都好,她说没了老师在,她更乐得自在悠闲,巴不得他不回来呢。”
崔素娘笑道:“林老夫人说是这般说,哪能真放得下心。”
程箴很多话想问,沉吟了下,道:“你师哥可还好?”
闻绪在国子监,程子安基本上不与他来往,就怕他这个一板一眼,直得几乎不通气的人,因为他遭受无妄之灾。
不通气有不通气的好,程子安不去找他,他也绝不会来找程子安,正好相安无事。
程子安道:“师哥没事。阿爹,我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