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道:“谁是就指谁,欢迎他们对号入座。”
王相没再笑,神色肃然了几分,道:“你不怕?”
程子安道:“怕甚?”
王相神色很是复杂,半晌后叹了口气,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程子安知道王相是来打探,半真半假与他打着太极。饭后,两人坐着吃茶,王相尝了口茶水,道:“你的茶叶不好,我明天让人给你送些来。”
程子安不客气笑纳了,王相放下茶盏,望着小炉里红彤彤的火苗,道:“我看过了云州府的工匠书,隔行如隔山,我看不太懂。不过,这本书在京城很是轰动,书商们扼腕不已,本来可以大赚一笔的买卖,偏生被你就那么散了出去,实在是可惜啊。”
“可惜吗?”
程子安眉头微皱,道:“我以为,靠着工匠书赚钱,可耻又可恨。”
王相紧盯着他,道:“你让章尚书,在工部的变革,也是因为此?”
工部录用工匠之事,是程子安决心变革的一环,技术与生产力的发展,才能真正拯救发展大周。
程子安并不回避,如实答道:“是。仓禀实而知礼节,吃不饱饭,其他一切都无用。”
王相唔了声,突然道:“南召使节进京,此事你应当知晓了吧?”
程子安颔首,道:“进宫面圣时,听圣上说了一二。”
王相道:“此事你如何看待?”
程子安反问道:“王相以为如何呢?”
王相这时倒挺直接,道:“我未曾考量清楚,难以评判是好是坏,朝堂上已有不同的声音,有人反对,有人赞同,想听听你的想法。”
程子安便顺手提起了茶壶,往杯盏里倒水。杯盏小,水很快溢了出来。
王相盯着杯盏,见水溢到几案上,程子安还未停,神色微楞。
程子安放下了茶壶,不紧不慢地道:“大周的实际状况,就如这个杯盏。水多了,就会满出来,结果会如何,王相以为呢?”
王相若有所思,片刻后抬起头,问道:“那换个大的杯盏呢?”
程子安双手一摊,道:“换不了,至少眼下换不了。又得回到先前我的说法,先吃饱饭,再提起他。银矿解决不了大周国库的空虚。以前没有金银铜钱的时候,大家以物换物,以布帛等当做钱币交换,钱币只是一种交换替代之物,不用金银铜,可以用纸,甚至是刻了数额的木块。大周所缺的,并非是银子,而是大周的开支与收益不匹配,开支过大,收益不够。收益不够,要从农工商等方面想办法,促进起发展,能从发展中收到的赋税,才是大周能真正支出的银子,而非从银矿中挖出来的银子。我并不清楚南召给的银矿有多大,但无论大小,挖出来的银子,都是造成物价上涨,钱币不值钱的罪魁祸首。长期以往,大周的商贸,会轰然崩溃,倒塌。并非只是商一方面,其余比如农等方面,全都无法幸免。”
王相震惊不已,问道:“难道真一点用处都没有?”
程子安肃然道:“也不说全无用处,增加的银子,可以用来刺激百姓购买物品,但是,这一点的前提,是大周的发展到了一定地步。比如说是百姓能吃饱饭,手上握有余钱,对大周的现状,以及今后的发展有信心。大周的商贸,真正繁荣。大周现在的实际情形是,粮食产量低,九成都是贫苦百姓,还在半饥荒的阶段。百姓能购买的,只是油盐酱醋粗布衣衫等基本生活所需。手握金银钱币的,都是贵人富绅、只占据大周一成的人口在玩。但是这一成人口手上的钱,会将九成穷人所需油盐酱醋粗布衣衫,涨到他们买不起的价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相直起身,朝着程子安拱手,道:“听子安一席话,我如今方豁然开朗。户部曾尚书成日头疼银子,听到南召能拿出银矿,喜不自胜。二皇子领着户部的差使,他也极力支持,以为能解决眼下大周缺钱的窘境。幸好子安回来得早,南召的使团刚到,事情还有挽回,拒了与南召的合议。”
程子安狡黠一笑,道:“商贸往来并不全是坏事,端看南召的诚意了。”
王相神色又严肃了下来,道:“南召国的情形也不大好过,我估计要是协商不成,双方撕破了脸,南召会出兵。”
大周肯定经不起战乱之苦,南召要是到了那个地步,也同样经受不起。
程子安沉吟了下,道:“南召国的皇帝年岁已高,早年立了太子,太子已做了二十年的储君。楚王是继皇后嫡出幼子,太子是先皇后的嫡子,嫡子对嫡子,楚王这次亲自出使大周,有意思得很。”
王相愣了楞,想笑却很勉强。
大周的情形何尝不是如此,虽未立太子,几个皇子之间已经闹得不可开交,几乎是摆在台面上在厮杀。
二皇子极力主张合议,大皇子与三皇子不管对错,只一心让二皇子达不成目的。
“唉!”
王相重重叹了口气,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上了年纪,得早些回去歇着。你也早些歇息吧明朝楚王会进宫,圣上可有旨意,让你也进宫?”
程子安道:“圣上吩咐我这几日都进宫。”
王相微怔,道:“那就好,那就好。歇着吧,别送了。”
程子安还是将王相送出了大门,等他上了马车离去后,方转身回屋。
莫柱子送了热水进屋,程子安洗漱完,躺在炕上思索。
王相此次到来,一是试探程子安进京的目的,二是真为南召合议之事担忧。
二皇子的极力怂恿,大皇子与三皇子定会联手反对。
两人对一人,胜算挺大。
但是,他们之间的争斗,会让南召看到大周内部的混乱,说不定会趁机做些什么。
攘外先安内,曾尚书不足为惧,必须将二皇子稳住。
程子安绞尽脑汁,苦苦思索着办法。
在治理河道时,二皇子就将程子安打成了大皇子派系之人。后来彻查常平仓,户部震荡,二皇子汤侧妃的娘家兄弟汤侍郎,被牵连其中罢了官,二皇子应当恨死了程子安。
要是接管户部,二皇子领着户部差使,就是飘在程子安头顶的乌云,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发癫,瓢泼大雨倾斜而下,将他冲到沟渠里去。
于公于私,程子安都要尽快摆平他。
二皇子是皇子,是圣上如假包换的亲生骨肉。虎毒不食子,帝王除外。
但是,帝王杀皇子之事鲜有发生,顶多会申斥,禁足,削爵。
朱元璋的儿子们坏事做尽,鲁王朱檀残暴,坏事做尽,朱元璋看似愤怒,砍了其王妃的头,对鲁王处以髡刑,亦就是剃去头发。身后的谥号也称其为“荒”。
后世的鲁王墓发掘了出来,里面的陪葬异常丰厚,完全不输其他的亲王墓。
可见,朱元璋的种种愤怒,只是做给世人看,为了平息民怨罢了。
程子安一时想不到办法,时辰不早,连日赶路辛苦,倦意袭来,他挡不住就先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程子安不用莫柱子叫,他在日常起身时分睁开了眼。
窗棂外还漆黑一片,只有廊檐下的灯笼,透进微弱的光。
程子安在塌上躺了片刻,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知道是莫柱子提了热水进净房,他伸了个懒腰,弹坐起身,捞起衣服套好,去净房洗漱了。
饭后上了骡车朝着皇城驶去,街巷安静,只有送柴禾吃食菜蔬,收夜香的车辆经过。
到了皇城前,车马多了起来。今朝没大朝会,进衙门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