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上,他们不会达成共识,没讨论的必要。
程子安拱手,侧身请王相进门, 随意敷衍道:“骡子与马都一样,能行走就行。王相怎地不进门去坐着吃茶?”
王相也就顺着程子安的话说了下去, 道:“我也将将到, 同你的门房耽搁了一阵。”
老林是哑巴,程子安估计王相府小厮一时半会没能与他说清楚。
其实老林心里门清,只程子安不在, 他不会随便放人进府。对此程子安还挺满意, 如今他的身份敏感, 府里最好保持清净。
程子安对王相的来意心知肚明, 略过了老林的是, 请他在正厅坐下歇息:“王相可用过了饭?”
王相自从没找到程子安,心中就一直没能放下,回到府里略微用了几口,实在是食不下咽,放下筷子径直来了锣鼓巷。
“我陪着你用一些,你忙,正好边吃边聊。”
王相见程子安在笑,眼一瞪道:“吃你一餐饭又如何了,舍不得?”
“舍得舍得!”程子安举手投降,笑道:“王相先做,我去洗漱下就来。”
更洗之后来到正厅,秦婶与莫柱子一起送来了饭菜摆好,案桌上多加了去现买回来的白切羊肉与两道小菜。
王相的心思不在饭食上,他随意吃了几口,看着闷头大吃的程子安,拧眉问道:“你下午不在户部,出宫去忙了?”
程子安点头,吞下嘴里的饭菜,道:“跑了一下午,累得很。”
王相只能先闭了嘴,程子安吃得香,他难得多吃了半碗饭。
饭毕坐着吃茶,王相坐不住,在屋里来回走动,抚摸着肚皮道:“饭还是得吃七分饱啊!”
饭吃七分饱,有多大本事就做多大的事,步子垮得太大,容易扯到蛋。
程子安只当没听出王相的言外之意,捧着茶盏一口口吃得很是香甜。
几个皇子那边,他们只要不想着弄垮周氏江山,就会老老实实。
至于王相,他与大多数的朝臣官员一样,程子安的革新,亦与他息息相关。
王相的几个儿子虽然资质平庸,因为是王相的儿子,靠着血脉恩荫出仕,外放做着不大不小的官。
程子安的太学同仁王尧,在翰林院任正六品的翰林侍读,品级不显,却清贵,还经常能见到圣上。
王相身子骨硬朗,越过几个儿子,替孙子铺路的用意再也明显不过,将继续维持王氏一族荣光的重任,都压在了王尧身上。
见程子安不接招,王相眉头紧皱又松开,直接问道:“漕帮的打算如何了?”
程子安放下了茶盏,道:“王相,户部账目的情形很糟糕,一年之计在于春,每年开春,户部都有无数请求赈济的折子飞来。户部的确拿不出余钱,赋税已经收到了十年以后,王相对此也应当清楚。想要继续维持,除了继续摊派,想方设法收钱,就是节省开支。摊派的事情,底下官府擅长得很,百姓家中养只鸡,都可以造出鸡头税的名目。另,还有士绅一体纳税纳粮。节省开支,砍官员们的俸禄,正俸公使钱职钱添支,各部的请款,漕帮等漕运银。王相以为,户部该如何选为好?”
无论动官绅或漕运,这两样能填补财赋的空缺,但皆会面临巨大的危险。
最为容易的,便是继续向百姓摊派。
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些年来,各地的民乱断断续续,一直未曾断过。
正值春耕时节,要是没种子下地,朝廷收不到粮食且不提,百姓到处逃荒,饿极了走投无路,会烧烧抢掠,民乱会再起。
王相长叹了口气,道:“照你的意思,漕帮不得不除了啊!”
两害相权取其轻,程子安给了几样增加户部收益的法子,对于王相的选择,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王相代表了绝大部分的士族,他忠于大周,有读书人的良心气节,但不算太多。
程子安道:“王相,请恕我直言,王相的家人都在朝为官,对于王相的安排打算,对王氏后人的期许,我也能看出一二。若是大周不变革,恐王相的期盼,只怕要落空了,大周不一定能撑到那一日。王相铁骨铮铮,一臣不事二主。新朝会如何,对待旧朝的老臣会如何处置,谁都不清楚。”
王相是大周的首相,他要脸面,要气节,为了王氏后人,他也不能委身于新朝。否则,王氏后人会被戳断脊梁骨,遗臭万年。
屋子里一片沉默,王相手里的茶水都快凉了,他盯着前面某处,久久未曾做声。
“漕帮的牵扯,实在太大了。”
王相的声音变得哑了下去,终于抬起头,放下茶盏,神色变得沉重:“大周前面刚经历过动荡,再来一次,只怕会伤到了根基。”
程子安双手一摊,笑道:“王相,大周的根子早就烂了。前几年各州府的知府大变动,没几年就故态复萌。究其根本,就是律令让他们有恃无恐,还有执法不严。我以前在明州府时,听说了个笑话。有两人闹出了官司,闹到了公堂上。一人是普通寻常的百姓,一人自称是官身。官员是如何判案的呢,明明是自称官身的理亏,结果百姓被判了有罪。官员判定官身也很荒诞无稽,见其言谈举止颇为斯文有度,让其做了一篇诗文,就认定了那人的官身身份。管中窥豹,大周的吏治法治,都糟糕透顶。大厦将倾,早就有了反应,只所有人都装作看不到,听不到罢了。等到倒塌时再哭坟,又有何用?”
王相到过地方为官,他对地方上的官员种种了然于胸,苦笑道:“程尚书,无论如何,得有个周全稳妥的法子。”
程子安眼里冷意一闪而过,道:“王相,政事堂以及其他官员,都要靠你看着了。只要这次老老实实,以前的事情,我尽力既往不咎。”
若是不追溯过往,官员们知趣老实,朝堂就太平了。
王相舒了口气,沉吟着道:“何相何相与你向来交好,无需担心。只明相那边,仓部的连侍郎,是明相的人,明相的亲侄女,嫁给了连侍郎的嫡长子。还有礼部的文士善文鸿胪寺卿,两人也有拐弯抹角的姻亲关系。你上次在膳房去用饭,换掉了采买的管事,这后面牵扯到了许多铺子的买卖,其中也有明相府上的一份。程尚书,你得罪的人,唉,实在是数不胜数啊!”
程子安眼睛圆睁,抖了抖,道:“我要去向他们赔罪吗?”
王相怔了下,没好气地道:“得了得了,你无需佯装害怕。我反正说不过你,你自求多福吧。”
程子安笑着拱手作揖,道:“王相,你不添乱,我就阿弥陀佛,还能在旁边搭把手,以后足以配享太庙。”
王相又好气又好笑,无语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歇息,你累了一天,也早些歇息。”
程子安将王相送出了门外,他的马车离开之后,方闲闲伸了个懒腰,回到书房,直伏案到黎明,方上床歇息。
翌日一早,程子安准时醒来,起身洗了个凉水脸,进宫之后去值房坐了会,同方寅说了几句话,前去刑部大理寺,在两部的库房阅卷宗,直到天暗下来,离开前去了礼部找彭虞。
彭虞难得在值房,百无聊赖等着下衙,听到程子安找他,几乎飞奔着出来,拉着他兴奋地喊道:“程哥!你怎地来了,你有空来找我啊,我先前还在想,要来找你呢,我们一道去吃酒,程哥,城北瓦子里新开了一间象棚,里面的斗鸡,哎哟,好玩得很!我看好了一只“大黑”,威风得很,跟大将军一样,战无不胜!程哥,你要不买几手“大黑”赢,赚些零用。程哥,走吧,我们去看斗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