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容脑海里快不可察地掠过一个,细小的,没头没脑的念头。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慕朝游。
或许是留给他的时间太短,短短一霎间,他竟然很难想象没有慕朝游之后的世界。
当然这意味着,也不会再有影响他的变数。
可这当真是他想要的吗?
他真的一定要杀了她吗?
这细小的心音,虽然微弱,却如藤蔓一般迅速缠绕盘踞了整个心房。
王道容微微抿了抿唇,润白的面颊上再次浮现出一缕淡淡的困惑和迟疑。
他想要做大事。
难道连一个小女子也容不下吗?
一个慕朝游乱他心曲他就要杀,从此之后,他岂不是要见一个杀一个?
王芳之,你何时成了这般胆小如鼠之辈?
这些念头千回百转,似乎在他脑海中经过很久很久的时间。
但其实快不过一剎那。
最终,王道容只是顿了顿,选择提剑错身挥去攻来的刀光。
斜刺里忽然又飞起两道剑光。
慕朝游迅速回过神来,脱口而出:“当心!”
眼看着王道容和她一样都陷入了避无可避的窘境,危急关头,王道容竟将她一推,徒手接住了那雪白的剑刃!
滴滴答答——
锋锐的剑刃几乎在掌心割开一道寸深的,狰狞的口子,鲜血争相恐后地涌了出来,湿了半边袖口。
王道容竟连眉头也没跳一下。
骨节分明的五指鲜血淋漓,紧握剑刃。
并不松手。
胡匪携另一道剑光收势不及,一剑刺入了他腰腹!
嗡地一声!慕朝游身子晃了晃,像是被人提起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砸得她愣愣的,呼吸急促,眼冒金星。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滞了。
那胡匪好像也愣住了。
王道容却趁势迅速夺过剑,将剑刃准确无误地刺入了那胡匪的心口。手背因为用力爆出淡淡的青色筋脉。
胡匪动了动唇,张大了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嗤——
又是刀剑入肉的闷响。
他说不出话来了,嘴里呕出一大捧鲜血来,胡匪眼窝深邃的碧绿双眼中闪烁着震愕的神色,似乎不解于这不可置信的背叛。
王道容却面色不改,冷静地提剑再刺,剑刃深入内脏。
少年毫不手软在他体内一阵乱搅,让他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胡匪扑倒在地上,王道容平静地拔出剑,一连砍了十几剑,直到他如一团软绵绵的烂肉一般,没了任何声息。
首领一死,其余的杀手都愣了一愣。
眼前的少年神色平静,半只袖子被鲜血湿透,目色仍如墨玉般透着股冷酷的煞气。
这些杀手谁都没想到事态会发展至此,一怔之后,便趁机迅速都作鸟兽群散。
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来得迅速,结束得也仓促而荒诞。
慕朝游也愣住了。
很难相信领头的一死,这些人就这样……跑了?
但跑了总好比留下来继续缠斗。
她松了口气,心跳得厉害。
记得王道容受伤,飞快地跑到他面前想要察看他的伤势。
“你——”
话还未出口,王道容抬眸深深看她一眼。
手上,腰上两处伤口作祟,心脏乱跳,百般情绪攻心。
他面色苍白得吓人,似乎气力用尽,竟两眼一合,径直栽倒了下去。
慕朝游心里咯噔漏跳了一拍, 赶紧伸手去接。
这一接牵连到她肩头伤势,一跳一跳的疼,疼得她倒吸了口冷气。
心有余悸, 慕朝游忙低头看向王道容。
少年双眼紧闭, 静静地倒在她怀里,唇瓣因为失血过多失去了血色, 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乌发也从发冠中滑落出来。神态倒是安详得如同睡去。
这样不是办法。
慕朝游伸手想扶着他换个姿势。
一伸手, 摸到一手的血。
王道容腰腹的伤口血流如注,他来时穿着白衣,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血几乎将半边身子浸透了。
慕朝游拉起他的手看了一眼。掌心被划开一道寸深的伤口,两侧皮肉外翻, 鲜血从骨节分明的五指淋漓地淌了下来。
掌心的伤口还好说,问题在于腰上的伤势, 似乎是捅到了之前的旧伤, 伤势看得她心惊肉跳。
慕朝游抿了抿干燥皲裂的唇瓣, 飞快地扯下他身上的衣物, 转瞬之间就将王道容上半身扒了个一干二净。
南国的士族喜穿宽袍大袖, 少年掩藏在层层纱衣之下的病躯, 洁白如玉。胸是胸,腰是腰,骨肉匀亭,肌肉纤薄,紧实而流畅。
乍一看, 男色十分惑人。但慕朝游此刻压根就没有什么罗曼蒂克的想法。剥衣只是为了方便看清他腰腹的伤口。
少年劲瘦的侧腰破开一个黑黝黝的血洞, 伤口狰狞,还不断有鲜血正汩汩往外冒。
所幸南国士人喜穿宽袍大袖, 不愁布料不够,慕朝游一看王道容这个伤势,根本不敢耽搁。怕伤口感染,她没用外袍,而是用力将他的里衣撕扯成碎布条。
事急从权,至于王道容醒来没有里衣穿这件事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为了不让之前给他包扎时飙血的可怕记忆重现,回到建康之后,慕朝游特地去和建康的医者学过一些包扎止血的方法。
这在乱世之中都是能用得上的。
等到王道容的伤势终于止住血,慕朝游低头一看自己血淋淋的手掌,忽然发现自己在发抖。
看向眼唇紧闭,一无所知的王道容。她怔了怔,心底像被什么人狠狠揪了一下。有一千一万个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替她挡剑。
他不是……一向冷淡自负的吗?
有人愿意替自己挡剑,以命相护说不感动是假的。
强令自己别多想,趁着王道容还没苏醒的间隙,慕朝游赶紧跑去察看阿笪和车夫的习惯。
她心里或多或少知道这两人或许已经丧命。只是没亲自验证过始终不肯放弃而已。
阿笪和车夫趴在地上,脸埋在土里。
但幸运的是,他们两个还活着!
慕朝游一颗高高吊起的心这才重重落地,原本冰冰凉凉的手脚好像都跟着回温了。
两人都还有气,虽然气息很微弱。
慕朝游照葫芦画瓢,扯碎衣摆给二人简单处理过伤势。
或许是因为刺杀是冲着王道容去的,两人的伤都没伤在致命部位。
包着包着,慕朝游不禁开始走神。一个人都没杀成,还死了个头儿,这些杀手到底是干什么来的,回去难道不会扣工资吗?
处理好车夫和阿笪,慕朝游又看向王道容。
这个昔日清润通雅的世家子,正灰扑扑地倒在田野荒草间,哪还看得出之前的高贵。
王道容是他们之中伤得最严重的。她不敢随意挪动他。他伤得太重了,又生得高大,要是被她在地上又拖又搬的,魂归西天了怎么办?
慕朝游想过回城去求援,但马受了惊,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单靠她两条腿跑到城中找医生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她也不敢把王道容他们仨丢在野外。
且不说那些杀手会不会杀个回马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