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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让我摸摸头(1 / 1)

朱嬴大难不死,众人欢呼雀跃,忙忙叫了马车,送回旅店。

老板是个大姐,看他们都是男子,好心代劳,替她换了衣裳。丹砂绞了帕子,默默擦她脸和手上的灰烬。

光头待得人走了,将一个物件塞给他,怨道:“她拼命拿的,你不好好收着!”

“你也觉得,我那时不该叫她去?”丹砂攥着失而复得的金丝网追问。

“嘿呀,你的事,倒来问我!”他一甩袖子上的灰,蹬蹬蹬走了。

丹砂静静凝视沉睡的朱嬴,她呼吸平稳,神色安静,日光照在她的脸上,素日神采奕奕的面容苍白脆弱。眉宇萦绕淡淡忧色。她平日动若脱兔,睡容蕴藉不易察觉的愁绪。

眉间还有一道清晰的弧。他试图抚平,她微微蹙眉摆头,似是不喜,他收手,慢慢为手脚上药,一点点包好。

除了后悔和自责,他胸中涨满了感动。他以为她会明哲保身,没料到她会勇闯火场。惊心动魄的壮举融化了他的内心,震动之时又有别样的孤独滋味,这一番思绪只能他慢慢消化,恍惚间,外界是纷纷扰扰的废墟,他只得这个人,不由得酸酸楚楚。

他疲倦至极,不知不觉伏在床边,合眼睡去。

朱嬴睡足了,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发现自己躺在屋里,谁的房间?唉,想不起来。

手边有个人,看不到脸,只能见到头发,光彩的金发流泻在席上。她张开五指去够,握在手里揉搓,可惜手上缠满了绷带,只有手指头体会柔滑的触感。她放胆缠在手心玩赏,学着纺线的姿势,一圈圈绕,不觉扯动了。

他醒了,瞅见她纺锤一样的手,没有解开头发,哑声问:“哪里痛么?要不要喝水?”

朱嬴含含混混回应,看着他去倒水。自己试图抬起身子,还好,能动,旋即浑身热热的疼。她低头啜饮,头发垂下来,他伸手拂开,免得掉到碗里。

她想自己披头散发,像野猴子,看他一丝不乱,指挥道:“帮我梳头。”

他真个找来木梳,仔仔细细理顺乱发。朱嬴看他这样听话,心里好不畅快,美滋滋受用。

门砰砰敲了几声,光头咋咋呼呼闯进来,放下一碗汤,甩了甩双手,呵了口气,催促:“妹子,大补的,趁热喝。”

丹砂晾了一会儿喂她。朱嬴胃口颇好,不用劝食,连肉和菜都嚼得干干净净,像刚断奶的幼兽,吃得兴兴头头。

她又躺下,打了个哈欠,又有新主意:“你唱歌给我听。”

“我不大会唱。”他微微摇头,又问,“你要听‘长成一副笋壳脸’?”

朱嬴想他素来庄重娴静,必定很少肆意放歌,正琢磨着,外头有汉子唱歌:

“罢了罢了,难道就罢了!死一遭,活一遭,只这一遭。尽着人将我两个千腾万倒。做鬼须做风流鬼,上桥须上奈何桥。奈何桥上若得和你携手同行也,不如死了到也好。”

粗声粗气,偏又用心,情真意切,教人一时发笑,一时感叹。

朱嬴不肯轻易饶了,命令道:“不会唱就罢了,你来,让我摸摸头。”

他真偏向她低头,她一捺头顶,嗔怪:“呆子!”

丹砂不和她斗嘴,默默替她掖好被子,朱嬴数落道:“棉花耳朵,别人怎么说你怎么信。要是我,有理没理,先和人讲价。”

丹砂唯唯,看她三两下掀了自己底牌,想笑又不敢笑。

朱嬴打了个嗝,一时半刻睡不着,说:“不会唱歌就罢了,你念几句什么哄我睡觉。”

他便轻声背诵:“三体安正直,躯干定然兀,心内收意识。以此大梵筏,可怖诸急流,智者当度越。”

她一面听,一面拨弄他金镯上的猫儿眼,丹砂担心冰了手,握住在自己掌心轻轻搓着捂着,好一会儿方回过神,讪讪放下:“你先睡。”推门出去。

康复后,她和同伴解释:“害我们落水的艄公是主持的亲友,将军一把火烧了他们衣食父母,他们就迁怒我们。”

光头嘟囔:“将军难道不知情吗?”

众人默然,不寒而栗,光头摆手:“不说了,不说了,今天喝鸡汤,大家都补补。”

“大难不死,该吃两杯,我做东道。”朱嬴拿出一把金饼,笑说,“大殿塌掉,地宫露出来,藏着好些宝贝,和尚谢我,推脱不得。”

光头推说:“哪用得着这么破费!”

“改日你们做买卖,当我凑份子。”她豪爽地说。

几人笑逐颜开,张罗酒菜。

丹砂问:“你哪里不舒服?”

“我铜皮铁骨,能有什么事儿?倒是你,脑子摔坏了,手脚也受伤。”她叹气道,“学士知道了,肯定又要啰嗦。”

“学士?你怕他吗?”他问。

“我好怕,你帮我说情?”她眨巴着眼睛问。

“这个自然。”他满口答应。

她噗嗤一笑:“骗你的,他顶多说两句风凉话,你倒是会给我摆脸色。”

“我?我平时对你很刻薄吗?”他小心地问。

她看了他一眼,吃吃笑起来,扭过身去不答。

休养之后,他们前往沙漠。途经绿洲的旅店,众人要投宿,老板笑说:“我们和别处不同,银子是其次,按照中原的法子抽签,做到了才许住店。”

小童捧上来一个签筒,朱嬴看了一眼,是六十四卦。

轮到她,店主笑呵呵提醒:“姑娘,只剩一间房了。”

“哎呀,晓得啦。”她信手一抽,是咸卦,写着“上六”,知道对应的是“咸其辅颊舌”。

“什么意思?”丹砂问道。

“亲一下。”店主笑嘻嘻解释。

“哎呀,晓得啦。”她转向丹砂,抬起下巴,噘着嘴逗他。

他慌忙侧脸躲过:“我还没抽。”

摇了签筒好几下,深吸一口气,取出一签,还是同一支。

“嘁!你们来个人。”朱嬴看他扭扭捏捏,招呼熟人,忽然被他揽住腰,飞快贴了一下,登时松开,她还没怎么反应,始作俑者如遭雷击。

他俩躺在床铺上,各自裹着一条被子,朱嬴听到他不断翻身,拧他的肉,挖苦:“长跳蚤了?大晚上翻烧饼!”

他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麻烦!我亲回来,咱俩扯平。”她从枕头上抬起身,迫近他,他闭上眼睛,努力克制不往后缩,她哼了一声,躺回去,“算了,欠着吧。”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加上舟车劳顿,丹砂很迟才起身。

他下了楼,在厅堂看到朱嬴和个红发姑娘说说笑笑,看他现身,姑娘惊喜地行礼:“大人,您平安无事,太好了!”

“你是哪位?”他疑惑地问。

“我叫野利,是您的长史。本来由我捕捉飞鱼,但是发生变故,和你们失散了。”她亮出一个盒子,打开给他看,“我们读了您的笔记,制成银丝网,特地送到这儿来。”

丹砂想到笔记中确实记录了金银丝网,心下信了七八分,又单独问她鹤末城近况。

野利告诉他,眼下疫情稍稍缓和,但仍很严峻。

丹砂决定明天便启程捕捉飞鱼,旋即想起一件十分急迫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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