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偶人的面色陡然一变,放在膝上的两隻小手猛地握成了拳。
桑远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幽无命。
有人轻轻地叩响了木门。
“阿古求见。”
桑远远下意识地望向身旁的偶人。幽无命说过,这具偶人是他的兵器,这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它压着眉眼,抿起唇,小手摁在了床榻边缘。
下一瞬,这隻偶人就像是由远处的丝线牵引着、忽然被重重拽走的风筝一样,直直从敞开的窗口飞掠了出去。
桑远远平了平呼吸:“阿古将军,请进来。”
阿古走进屋中。他皱了下眉,走向窗户:“主君受不得风。”
关上窗户,阿古走到床榻旁边,看了看幽无命,然后向着桑远远拱手,禀道:“桑王女,属下无能,那个冥族宁鸿才,被人截了胡。”
桑远远心头一跳,定定神,安抚道:“无事,人平安回来便好。阿古将军你坐下来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种时候,与其发怒怪责,不如理顺思路,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她暂时将偶人的事情抛向脑后。
听她这么说,阿古一怔,眸中同时浮起了惭愧和感激。
他并没有去坐,而是继续站着禀道:“截走宁鸿才的,是一名极其美艳的红衣女子。”
他略有些迟疑地看了桑远远一眼,纠纠结结地说道:“浓妆之下,容貌与桑王女倒是有三分相似。”
桑远远讶然:“……”一个像她,又一个也像她,是她长了大众脸,还是这些人都照着她这个第一美人整过容?
阿古继续说道:“那红衣女,实力相当惊人,韩十二的修为是灵明境五重天,在那女子手下,竟隻撑了十个回合,便被扭了胳膊,扔到一边。”
桑远远皱起了眉:“是帝宫或皇甫俊的人?”
阿古摇了摇头:“不像。那女子爽朗得很,倒有几分像个打马江湖的豪客,她夺过宁鸿才之后,取出金锭砸那韩十二,大笑道,‘你家主子可真真好笑,慷他人之慨倒是顺手得很!若真是善心人,何不直接替宁鸿才他孩儿治了病?若他知恩图报,自会愿意交托性命;若他是个白眼狼,便掳了他走,也为世间除个祸害!’”
桑远远不禁睁大了眼睛,道:“是个奇人!”
阿古道:“属下想要上前夺人,不料刚现身,就被几个实力在灵明境五重天上下的护卫拦住了。若是争斗起来,恐惊动帝宫,于是属下佯装退走,让擅长追踪的小九悄悄跟在他们身后,摸清了他们落足之处后,便急忙回来禀报。”
桑远远微微沉吟。
灵明境五重天的强者,放在任何一个州国,都是亲卫级别的大将军。
这名女子身边有亲卫随行,自身实力亦是不俗,想必是哪一州国的王女或王妹。
思来想去,记忆中却完全找不到这么个人物。
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奇人!
“她落足何处?”桑远远问道。
“鸾梦醉。”
桑远远:“……”一听就不是正经地方。
她犹豫了片刻,起身道:“劳烦阿古将军看好幽州王,我得出去一趟。”
幽无命伤重,天都处处戒严,正在四下搜拿刺客,这样藏下去并不是长久之计,形势只会越拖越坏。
直觉告诉桑远远,这名奇女子,或许可以带来转机。
她走到侧屋,重新盘了发,用黄颜色的花胭脂点了点颊,然后换了身衣裳,站在镜前稍微酝酿片刻,气质顿时大变,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哀怨的妇人。
阿古正在纠结,想要劝桑远远不要出去冒险。
见她装扮一新从侧屋出来,他不禁瞠目结舌,略有些迟疑地问:“您是……桑王女?”
桑远远点点头:“看来没有什么问题了。阿古将军,请务必看好幽州王,屋中最好时刻留下两个人。”
说罢,神色一敛,顷刻间又变成一个被浪子辜负的怨妇。
阿古:“……”总觉得主君以后会被媳妇玩死是怎么回事?
……
桑远远很快就找到了鸾梦醉。
它实在是醒目,二层楼栏上立着一排身着彩纱的女子,正对着下方往来的客商们挥舞长袖。
这些女子个个面容姣好,身上的纱衣一望便知价格不菲。
然而她们并不是楼中的姑娘,只是迎客的小侍。
可想而知,这是檔次极高的销金窟。
桑远远到了鸾梦醉门前,被人挡下了。前来寻找丈夫的怨妇天天都有,这样的女人,是绝对不会被放进去的。
桑远远低眉垂眼:“我不是来闹事的,只是来给夫君送金银。他昨日出门太急,将钱袋落在了家中。”
她拉开手中的小包袱,将一片金灿灿露了出来。
见到钱,立刻便有一名上了年纪的女子迎出来,亲热无比地挽住了桑远远的胳膊,将她往里面带。
女子脸上分明涂着厚厚的脂粉,妆面却是极为熨帖,一望便知化妆用的是上等佳品。
口气亦是清新得很。
她笑道:“小娘子这样的媳妇,可真是打着灯笼也寻不着哪!不知你的夫君是……”
桑远远抿了抿唇:“他是个文人,到了你们这儿,应当用的是化名。父母走后,家中产业都是夫君在管着,我一个弱质女子,也只能倚靠他过活,哪里还敢多嘴去问呢。”
她的模样悲伤隐忍,将一个错嫁不良人,被夺了家产还得仰人鼻息的可怜女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中年烟花女顿时面露同情。虽然沦落风尘,但人心总是肉长的,看着桑远远这模样,便为她不值,也替她难过。
更让她感到难得的是,面对沦落风尘的自己,对方竟没有表露出丝毫鄙夷,对自己的触碰毫无芥蒂,并不嫌‘脏’。
于是中年女子的神色更真挚了几分:“妹妹你也别太难过,日后我留心替你看着些,我会交待底下的姑娘,不动声色劝着他些,让他回家好好过日子,啊!若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凤娘。”
桑远远从善如流,眼泪说掉就掉:“多谢凤娘了!”
凤娘心头髮软,叹息着,引她走向楼中。
行出两步,忍不住多嘴劝道:“其实我们女人哪,也未必非要靠着男人过活,对自己狠些,总能找到出路的。有些男人,是靠不住的呀!”
桑远远‘执迷不悟’,哀凄地摇着头。
凤娘也不好再劝,只能悄悄叹息。
二人进入了楼阁。
这帝都销金窟,果真非同凡响,金柱玉栏,装饰的都是上好的云雾绸纱,盆景用的是玉釉,朵朵鲜花娇艳欲滴,无一处不精致。
泛光的玉台上有佳人在抚琴,冰山般的美人,让人以为错进了什么高雅殿堂。
凤娘引着桑远远在楼下绕了一圈,并未找到她想找的人。
“恐怕是在包厢,这可有些麻烦。”凤娘略微沉吟,“妹妹可愿意换身衣裳进去送茶水?”
桑远远自然求之不得。
凤娘寻了一身只露出一点点玉肩的白色纱衣让她换上,用玉盘端了细长瓷壶,挨间包厢送过去。
“戌时楼下有好节目,这会儿,客人们应当只会让姑娘陪着饮些酒。妹妹隻管放心进去,看一眼便出来,没事的。”凤娘隐晦地安抚她。
桑远远点点头,装出一副鼓足了勇气的模样,敲门进入第一处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