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霎那,是最单纯,最诚挚的心动。他爱上的是他自己那一刻的感觉,而他爱上的这张皮囊之下,装着什么样的魂魄,根本无关紧要。
所以,若有桑远远,那她自然是他的首选。若是世上已没了她,那他就要梦无忧。
正因为他爱的是那一瞬间的天真无邪,所以梦无忧越‘作’,他越能从中汲取到他需要的那种感觉,他才会宠着她,纵着她,鼓励她像个小女孩一样无忧无虑地闹。
其实他要找的,不过是当初他自己初心萌动的感觉。短短一瞬间的单纯美好,没有利益,没有计较,在记忆之中无限美化过的那一束光芒。
不过就是个缺爱的娃罢了。
桑远远摇了摇头,与众人一道前往殿中赴宴。
三十定妻宴,设的是流水席。
仍是在大殿中,但特意铺设了竹筒水道,各色菜品装盛在玉质莲瓣中,缓缓而来,绕殿一周。美酒则是盛在荷叶状的薄玉杯中,时不时打着旋轻轻碰撞,淌着玉的叮咚声优雅在回荡在殿中。
好一个曲水流觞。
玉杯之间,偶见一对对鲛绒製成的合欢花随波打转。
每一对合欢,颜色都与别对不同。
这又是一种有趣的习俗——王女们各取一朵合欢,戴在头上,另一朵便继续在渠中漂。若是有哪家公子捡起来戴了,意思便是他对她有意。
两人要是看对了眼,那便各自将合欢带回家,附在提亲的礼品之中,成就一段佳缘。若是女子对男子无意,便将头上的合欢扔回渠中,男子也只能悻悻将花儿归还给曲水,等待下一位有缘人。
一次定妻宴,往往能凑出好几对妙偶。
正因为如此,这个风俗才会流传数千年,且每次都那能办得热闹非凡。
韩少陵最先捡起了一朵大红色的合欢花,将另外那一半掷回渠中,目光灼灼,望向桑远远。
作为今日主人,他自然享有最优先的权利。
通常,主人的大红合欢花会一直留到最后。这个过程中,众女们便会暗中博弈决出胜负。最终捡起大红合欢的女子,差不多就是定下来的今日女主角了——王族女子身份高贵,贸然捡了主人合欢却被主人弃花的话,那当真是成了全境的笑柄,无人会冒这个险。
桑远远颇为新奇地看着面前的竹渠。
曲水流觞,只在古文中窥见过一鳞半爪,今日到了这里,只见那竹渠通透似玉,泉水清凌至极,玉质莲瓣中,精致的美食一望便让人胃口大开,那美酒自不必说,各色佳酿流到面前时,醇香随波荡起,让人忍不住每盏都想要尝一尝。
韩少陵自从让那半朵大红合欢顺流而下开始,目光便一直落在桑远远的面前的竹渠上。这也默认的规则。他摆明了此刻最中意她,若是旁人提前捡了他的合欢,那便是不识趣,打脸勿怪。
桑远远正在专心品尝美食。
这是很轻松的宴席,不需要守什么规矩。
无数双眼睛盯着那朵大红合欢,看着它来到了桑远远的附近。
抢占了韩少陵右手位置的秦无双憋不住了,轻咳道:“桑王女今日气色倒是很好,想来前些日子与幽州王朝夕在一起,相处倒是融洽愉快。”
乐融融的气氛顿时一滞。
桑远远瞥她一眼,还没说话,就见韩少陵左边的幽盈月跳了起来,吊着眼道:“怎么,羡慕嫉妒?你可省省吧,我王兄瞧不上你这样的!”
秦无双差点儿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幽盈月抱着胳膊冷笑:“字面意思。这儿那么多青年才俊,你谁也不提,单提我王兄,那可不就是对他有意思?啧啧,看不出来看不出来,秦王女居然也暗恋我王兄哪!嘿,这倒也不稀奇,王兄生得那般英俊,实力超绝,引人思慕再正常也不过了!对吧秦王女?”
秦无双眼泪都急出来了:“我没有……”
“哦?”幽盈月装模作样吊起了眼睛,“你是说我王兄不好么?”
秦无双吓得俏脸发白:“不是,我……我……”
韩少陵叹息,轻咳一声,道:“夫人,不要闹了。秦王女莫怪,盈月惯爱说笑,无心之语,不必放在心上。”
幽盈月撇撇嘴,得意地白了秦无双一眼。心道自己实在是太聪明,又替王嫂解围,又拍了王兄马屁,还能怼秦无双一脸,真真是,一箭三雕!
桑远远抿唇一笑,继续低头寻觅美食。
第一日打交道,她就发现幽盈月是那种说傻吧有点傻,但偶尔智商树就会‘叮’一下被点亮的选手。幽盈月知道今日这些女人里面,秦无双是最大的劲敌,于是抓住这次机会往秦无双脑门上‘啪叽’扣上一顶暗恋幽州王的帽子。
虽然谁都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但这样一来,韩少陵若再选秦无双,就要变成全境的笑话。
谁说这金孔雀傻的?
她精得很。
几句话的功夫,韩少陵的大红合欢已漂到了桑远远的面前。
众人不禁屏起了呼吸,齐齐盯住桑远远的手。
她正要去取一盏水晶鸭舌。合欢挡了下手,被她‘呼’一下拨到了下游。
韩少陵:“……”
众王女:“呼……”
这下,主人的合欢就成了无主之物。众王女松一口气的同时,又齐刷刷地打起了精神,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大红合欢的位置,观察哪些人有出手的意向。
众王女都很稳,合欢到了面前时,都恰好‘不经意’地在和身边的人说话,等到它漂了过去后,适当地表现出一点遗憾错过的意思。
少时,韩少陵的合欢流过一圈。
便轮到王女们了。
对韩夫人之位意向并不浓厚的王女们,开始挑着自己喜欢的颜色,从渠中捡出来斜戴在鬓发间。
风州姐妹当先挑了两朵,然后便眼巴巴地盯着渠中另一半,又瞅瞅不远处的桑不近,盼着他对她们的花儿有意思。
她们开了头,许多王女与世子开始不动声色地取出准备好的东西,摆放在面前的竹槽中。这叫做‘放礼’。
便是在给自己加码。
摆出纸帛的,意思是结亲多赠城。摆出金箔,便是赠财。摆出美玉的,便是赠送固玉晶等提升修为的灵物。
秦无双的脸色渐渐缓了回来。
眼见到了‘放礼’环节,她再一次按捺不住,盯住桑远远面前空荡的竹槽,曼声道:“桑王女容色绝世,当真是自信非凡呢。可是,也没必要这般特立独行吧?大家都要放礼,就你不放么!莫不是你加上的,便是自己丰富的经验?”
秦无双知道自己在嫉妒,但她没有办法不嫉妒——身边这些男人,个个都在偷看桑远远,那个女人一句话都不用说,就能夺走全部风头,这一幕,让秦无双心底那股子酸劲儿根本压不住,不断往喉咙泛上来,衝得头脑发热,管不住自己的嘴。
而且她还有另一个重要目的,便是抓住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再掷出自己的王牌来!
这般刺耳的话一说出来,场面顿时寂静了一瞬。
桑远远赶紧反手攥住了幽无命。偏头一看,果然见他唇角浮起狞笑,看向秦无双的目光已是在看一个死人。
她捏了捏他的手,衝他摇了摇头,轻声笑道:“看着。”
虽然这段情节她只是匆匆掠过,但大致发生过什么事情,心中还是有数的。
幽无命磨了下牙,垂眸敛下杀意。
众人下意识地齐齐望向秦无双的竹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