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门内,光线比外头走廊更加柔和,嵌灯温黄,木地板微微反着光,圆桌中央嵌着一整块翠绿玉石旋盘。
沉翯起身时,动作自然不带一点年轻人的惶促,长身玉立,剪裁良好的藏蓝西装搭配浅灰衬衣,冷色中透着从容。
“杨总,艾总,许久不见了。”
“真是不好意思,”杨裕田一笑,微倾身体,“这顿本该我们请才对。”
“刚请了个做粤菜的师傅。”沉翯扬了下下巴,“说是在某家米其林一星干过——真的假的我也不知道,今天就请二位来试试菜,顺便评评斤两。”
说完他笑了笑,眉眼展开。
杨裕田接话快,奉上一句“沉总真是年少有为,、不像我这把年纪创业还在挣扎。”
“不过是帮家里打打杂。”沉翯笑容更深些,“两位才算是这行里的前辈。我还在春丰的时候,在两位那儿学到不少。”
杨裕田抬手摆摆,“不敢当,我跟你们接触的时间也不长,你入职没几个月,我就出去另起炉灶了。现在能再见上面,也算是有缘。”
沉翯将酒杯轻轻转动一圈,指腹擦着玻璃表面,忽然偏头看向艾明羽。
“和杨总确实遗憾,没能深入合作。但艾总,确实值得我尊称一句‘老师’。”
“老师”二字说得不轻不重,却仿佛裹着几段时间轴上未被厘清的波纹。
杨裕田闻言只是笑:“沉总太客气,她呀,虽然年轻,但做事情拼命,执行力强,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放心。”
艾明羽静静地望着前方桌面,微侧身时才轻轻一笑:“彼时都是并肩共事,不敢担什么‘教’的份。”
不冷不热,指尖落在杯把上,缓缓转了个角度。
二人落座于沉翯一左一右,侍者上前,为叁人斟满白葡萄酒,光泽透过杯壁微微闪着金色。
杨裕田看向酒液说:“今天这个地方真不错,我看外头庭院设计得也别致。”
沉翯语气随意,却意有所指:“这是老地方了,我父亲当年建的,那时候还没有这些陈设,后来重新修缮过。”
杨裕田听罢抬眉,道一句“讲究。”
“地方是老的,”沉翯懒怠地掀了眼皮,视线撇过艾明羽,“但人……都换了一波。”
话轻飘飘,但如雾中剑意,一寸寸探入桌下涌动的暗流。
叁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就看到服务生穿行推门而入,动作娴熟,将第一道前菜端上桌。
“山药蟹籽千层冻。”他低声报菜,碟中是一道极致清雅的组合,透明薄如蝉翼的山药片如雕刻般堆迭,顶上覆一小团橙金蟹籽,四周点缀紫苏花。
沉翯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轻松:“先来一道清鲜的。”
艾明羽夹了一块,放入口中时眼睫轻颤,山药冰凉带微甜,蟹籽轻轻炸裂出腥香,她未作评价,只细嚼慢咽。
杨裕田点点头,“这味道……蛮意外的,比我预期的要轻巧不少。”
沉翯浅笑,“山药用了阳朔白心品种,一季只收一次,想到客人可能怕腥,蟹籽下面还放了两滴姜油中和。”
杨裕田侧身望他,“沉总不止会看项目,连菜都研究得透。”
“都一样。”沉翯拈着酒杯浅抿,“是判断力的问题。”
接着上桌的是一道热菜:“黄焖鹿筋配碧螺春蒸蛋。”鹿筋光亮弹润,垫在一层极浅的茶香蛋羹上,边缘勾着松露油微光。
艾明羽不动声色地擦了下嘴角,低声问侍者要了淡茶。
杨裕田夹了一筷,“这火候精细。”说着又转向沉翯,“不知这厨子是哪家店挖来的?”
沉翯笑道:“这些都是他们安排,我向来不过问。杨总要是觉得好,回头我让经理时不时做点送上门就是。”
第叁道是清蒸阿拉斯加帝王蟹腿佐柠檬柚香汁。整段蟹腿去壳后裸露在白瓷碟中央,蟹肉透白饱满,汁液晶亮如轻雪。
“今晚重头。”沉翯说着,顺手替二人添满酒。
艾明羽眸光略转,“沉总光照顾我们,自己还没怎么动筷。”
沉翯垂眼笑,避开她的问题,举杯轻撞她酒杯边缘。
杨裕田看着沉翯笑意,只当气氛良好,更加殷勤举杯。
餐桌上的酒杯已斟了一轮又一轮,杨裕田微带醉意,眸色比先前更深,忽地放下酒杯,笑声带点试探,“沉总也知道,其实我们今天来,不光是叙旧。”
沉翯把玩着杯中琥珀色酒液,眸光平静,“这个项目我确实感兴趣,但要下决定,还得多了解公司目前的状况,以及——你们的诚意。”
艾明羽低下头,杯中酒色映在睫毛下方,她明白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可面上只是应对职场的那副清冷。
杨裕田只当他在说业务,笑容里沾了酒气,“放心,让明羽回头安排妥当。你和明羽是老相识,有什么疑问尽管找她。”
沉翯也顺势点头,唇边挂着得体笑意,“那就麻烦艾总,下周我让助理和你对接。”
杨裕田一颗心逐渐安放,暗自庆幸沉翯态度积极,不自觉又添了几分醉态,连话语都轻飘起来。酒杯接连碰响,他眨了眨泛红的眼角,暗示一旁的侍者要去洗手间。
侍者瞧见,立刻上前领路。杨裕田起身时略有晃意,临走前还笑着拍了沉翯一把肩,“你们年轻人多聊聊,不用管我。”
门掩上,桌边只剩下艾明羽和沉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