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着头站起了身,怕让人看到滴下的泪,玉城抱着箱子便跟在身后送他出去。
“明日我会搬到陕西会馆去住,如果你这边有任何拿不准的消息,可以来陕西会馆找我!白日里我也会全天守在雅筑,让我的人帮忙打探打探消息。。。”
陆沉低着头走到大门,接下箱子,不忍回头,只留下了“保重”二字,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回到房里,玉城感觉浑身的力气被地龙烘干了一般,瘫软地坐在了床沿上。刚才陆沉在的时候,商量要事至少有七分是故作的镇定,此刻心里空空的——想到来京城辛苦打拼了近两年,赚的富贵与名利顷刻间就要失之交臂了,心痛的很。
三雄已经开始进进出出收拾东西了,玉城心里乱的很,叫住了三雄陪坐在身边。
“我刚才给陆哥的都是你的东西,我手头上还有些银子。。。”
玉城听了这话,热泪默默而下。
“你嫌少?好几百两呢!足够咱们回西安的啦。。。只要回去了就不怕了。。。”
玉城摇了摇头,擦了擦泪,哽咽道:“不是因为银子的事儿。。。是觉得我们拼了这么久,都白费了。。。”这一说,又伤心起来。
三雄搂住了玉城的肩膀摇了摇,安慰说:“哪有白费!京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咱们都享受过了,还玩了京城的名妓,还有大将军,跟着你享老福了!更何况,咱还在西安添置了庄子和宅子呢,不亏喽!”
玉城听到三雄提到了大将军,想起了李汝松,不禁破涕为笑,正色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听我安排!”
三雄嗯了一声。
“明日一早,你我分头行动。我搬去陕西会馆住,之后有什么事我都在那跟陆哥联系,你也可以来这找我!安顿下之后我就守在雅筑里打探消息。”
三雄说好。
“你另外找个地方住,先找个好点的客栈吧。。。天大的事儿应该也不会找到你。。。只是以防万一。。。”
三雄低着头,不说话,不表态。
“你别以为让你换地方是躲清闲。。。你有更重要的事儿呢。。。”
三雄一听这话,方才抬起了头,觉得自己肩上有担子了。
“你隔三差五地去雅筑那边转一转,如果生意一切照旧就说明我没事。。。你也不用露面。。。可一旦我的雅筑和第一锅都被查封充公了。。。还有这宅子被查抄了,就说明我山穷水尽了。。。这时候就得全靠你了。。。”
三雄听他说的严重,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漏掉了重要的信息。
“当初我就预着有这么一天山穷水尽了,所以在崔琰那存了一万两银子,还有你的两千两,你到时候想方设法找到崔琰,把那银子取出来。。。咱们无论如何得先把陆哥救出来,然后咱们东山再起,应该也够了。。。”
三雄没想到玉城还留了这么一手儿,但也疑道:“崔先生。。。信得过吗。。。我手上啥凭据也没有。。。”
玉城咬了咬牙:“患难见真情。。。我信得过他。。。”
三雄便不说话了。
这世上最深的不是海,是人心——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酒桌前的笑脸或许藏着算计,床榻上的亲近可能裹着利益。唯有命运骤转时、风雨倾盆处,那些依然撑着伞的手、陪着沉默的肩,才是无常世事打磨不掉的真心。
时间终会筛掉浮沙,患难才能照见肝胆。
玉城紧紧抱住了三雄,喃喃道:“即便这一万两银子也没了。。。我也好歹是这京城小唱行里的探花郎。。。我就不信了。。。”
“那今晚。。。你还要吗。。。”
玉城还是紧紧地抱着三雄不撒手,“今晚便宜你了。。。先攒着。。。等这事儿过去的。。。我再收拾你。。。”
一连三日,玉城都守在泷阳雅筑里,这是他一年来最专注的时候了!
白日里,小伙子们但凡见到有客人是当官模样的,都会暗暗套话,是否听说了最近关于张公公的事——有用的消息一句没有,废话屁话笑话倒是不少。
到了晚间打烊,玉城便指使钱小掌柜将一应账目流水悄悄转移,以防不测之日真的来了,也不至于山穷水尽。
陆沉杳无音讯,不见个人影。
想来调查这种事,必不会三两日就能草草收场的,各种证人证物、审讯拷问都需要花时间的吧?玉城只能这么安慰自己——没消息就是好消息!
一晃已经到了腊月十五,大雪封城。
北京城的青灰城墙被雪压得低矮了几分,护城河早冻成了琉璃镜子,倒映着铅灰色的天。北风卷着碎雪,刀子似的往人衣领里钻,街边的老槐树枝丫嶙峋,挂着冰溜子,偶尔“咔嚓”一声断裂,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蓬雪雾。
可冷归冷,年味儿却压不住——
泡子河两侧的铺子早支起了红布棚子,卖年画的、写春联的、糊灯笼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鼓楼前的空地上,几个半大孩子正抽冰陀螺,抽一鞭子嚷一句童谣:“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脆生生的调子撞在城墙上,惊起一群觅食的麻雀。
远处隐隐传来钟声——这是顺天府在试年钟了。
腊月半,年味浓。
有人笑闹买新衣,有人当街卖儿郎。
玉城做了个决定:腊月十六开始放假,正月十六复工,让大家好好过个年!十二月月例银子足额发放,外加两个月的年底花红!——谁知道以后这生意还是不是自己的了呢?
家在京城或者附近的,都各自散了回家了,还有部分从西安和扬州过来的,一个月时间也根本不够往返,玉城便将他们安排住在了一处,拍下活动经费三百两银子,赞助他们任吃任玩。
玉城自己则躲在陕西会馆里,吃了睡,睡了吃,孤灯清冷。自打十四岁那年西安投父,这些年的一幕幕或甜或苦,走马灯似的闪来闪去,值了!不亏!
腊月三十。
陕西会馆朝北的厢房里,玉城日日醒了也都要躺到晌午,反正心境上也都麻木了,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吧!
外头的各种声响潮水似的,一阵阵漫过窗棂。
“啪!啪!”是竹枝抽打门框的脆响——定是掌柜的指挥伙计扫尘,腊月里的老规矩,须得把一年的晦气全掸出去。
“哎哟我的祖宗!慢些跑!”妇人尖着嗓子嚷。接着一串“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震得房梁簌簌落灰。必是前院绸缎庄刘掌柜家的小子,穿着崭新的棉袍和新纳的千层底,在青石板上撒欢儿。
忽有“滋啦——”一声,热油爆锅的香气钻过窗纸缝。厨下准是在炸丸子炸肉段儿,年三十的中饭总要体面些,还要把晚饭的肉菜提前备出来。
更远处飘来断断续续的唢呐声,呜哩哇啦吹着《将军令》。许是哪个陕西商帮请了戏班子,晌午就喝得醺醺然,把秦腔吼得走了调。
这会儿兰姨该在灶王爷像前供饴糖了吧?欢哥儿是不是正踩着板凳贴春联?一年没见,也许欢哥儿已经都高大的不用踩板凳了。
爹的经肯定念了一遍又一遍,替那杀的猪、宰的羊赎罪呢。
会馆外忽地炸开一串爆竹,惊飞檐下麻雀。
年三十的晌午,阖该是热闹的。
似乎有人在轻轻的敲门?是不是听错了?哦,确实有人在敲门!
玉城懒洋洋地爬起来开了门,却是笑呵呵的三雄,拎了两大个食盒站在门口。
“今日过年,就算是官差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