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注意到走进来的人影,他立刻收起终端起身:“你总算来了。”
左砚辞笑道:“傅医生,你可以下班了。”
“你真是我亲兄弟。”捶了左砚辞肩膀一下,傅医生一边脱掉白大褂,一边往门外走去。
左砚辞扭头望着他身影,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听到“叮”地一声电梯响。
他松了口气,在监视器前坐下,手肘撑着桌面,目光在左边监视器转了一圈,有意无意扫过第四间温房,那里刚刚完成一次销毁,玻璃罐中血红液体顺着管道流走,高温蒸汽喷洒到玻璃罐内壁,将玻璃罐清洗干净。
不管看过多少遍,依然难以抑制地产生不适感,左砚辞靠在椅子靠背上,强迫自己盯着恢复平静的第四间温房。
监视器上方时钟滴滴答答跳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监控室内安静无声,只能听到左砚辞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几乎以为徐渺已经离开,僵硬的手指痉挛地抽搐了一下,张了张干涩的唇瓣,几乎想问一声:你还在吗?
但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闭上了嘴。
尽管徐渺已经入侵了这一层的监控,不用担心被摄像头拍到,稳妥起见,他还是决定假装只有自己在。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又出现了一个‘劣等品’。
一具已经被催熟的成年女性身体被机械臂运输到第四间温房。
她的双腿有明显残疾,肌肉萎缩,形状畸形。
她的肌肤、眉毛和头发都是雪白的,似乎患有白化病。
这样一具身体很难在贫民窟存活,投放也是浪费,因此系统判定后,干脆将她销毁。
左砚辞仰头望了望四周,从左边监控器里看到,偌大一层楼,只有机器在平稳运转,温房里每个“人”闭着眼睛,无人知晓他正在做什么。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闭了闭眼,抬手摁下一个按钮,正抓着那具“劣等品”送往玻璃罐销毁的机械臂骤然停住。
他站起身,推开监控室门,走到第四间温房前,望向双目紧闭、被机械臂吊着、悬挂在半空的残疾女性身体。
他心跳加快了些许,缓慢地深呼吸,掏出工作证,在门口的机器上刷了一下。
钢化玻璃门自动打开。
他站在门口没动。
徐渺告诉他,他只需要负责开门。
那他就只开门。
尽管他心里也隐隐担心徐渺一个人搞不定。
仅仅几秒后,残疾女性凭空消失了。
徐渺飞快地把人造人身体裹进了光学迷彩里。
他心中一惊,这才知道徐渺为什么不让他帮忙。
他要是非要掺和,很难说会是帮忙还是帮倒忙。
又过了几秒,他感觉到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于是他又刷了一下机器,钢化玻璃门再次自动合拢。
他无声松了口气,转身回到监控室内,摁下按钮,原本正要把那具“劣等品”运输到玻璃罐中销毁的机械臂茫然地张了张爪子,左右转了几圈,找不到目标,迟疑地缩了回去。
左砚辞随即起身,离开监控室,大步迈向电梯。
到目前为止,这个盗取废弃人造人的计划,非常顺利。
站在电梯前,他掏出员工证,准备和来的时候一样,刷卡离开。
然而下一秒,电梯门打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单院长。”指尖蜷了蜷,他神色如常地喊了一声。
“左医生,又给傅医生代班啊。”单院长笑着揽住左砚辞肩膀,带着他转身向监控室走去。
左砚辞呼吸略微急促了一点,但很快克制住了。
他笑着说:“单院长,我水杯忘拿了,想下楼拿一下。”
“你等一等,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单院长揽着左砚辞走进了监控室,“你有没有感觉,最近医院里有人手脚不干净。”他皱着眉说,“人造人流水线的损耗比去年大了很多,但我们总体生产数量和去年是差不多持平的。我怀疑有人偷了流水线的营养补给,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吃不上饭,那些营养补给对他们来说可是好东西。”
左砚辞愣了一下:“还有这种事情?”
单院长呵呵笑了起来,一脸“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五年前老院长还在的时候,就整顿过医院内偷拿患者药物的现象。大家都要养家糊口,找点补贴也很正常,但不能做得太过分啊。左医生,我相信你做不出这种事,所以才跟你说,这段时间你帮我留意留意,有没有人在非工作时间来46层,要是有所发现,不要报警,先来通知我,都是同事,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你能理解吧?”
左砚辞心里装着事,一时顾不上对这种现象有什么反应。
当然就算他真的有什么反应,也不会有人在意。
单院长只会再提一提他的家人,让他不要那么自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无事发生。
他点了点头:“好的院长,我会留意的。”
单院长露出满意的笑容:“左医生,你现在越来越能融入我们医院了。你是我们医院最年轻的高级医师,上次徐家的事情,我特地让你去负责,你能懂我的良苦用心吗?我听说徐董对你的工作很认可,有时候啊,咱们就是命里缺一个贵人,有贵人拉一把,未来的命运就完全不一样了。抓住机会啊,左医生。”
左砚辞顺从地点了点头,尽管他心里明白,院长让他负责徐嘉恩的抢救工作,只是因为没有人想担这个责任。
谁也不知道徐嘉盈到底是想让徐嘉恩活还是让徐嘉恩死。
万一得罪了徐嘉盈,不但讨不到好,还很有可能没有好果子吃。
他内心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他更明白,他之所以听从院长的安排,接下所有人都不敢做的工作,并不是因为医者仁心,只是因为他内心深处相信,徐渺会为他兜底。
即便违背了徐嘉盈的意思,徐渺也有很大概率帮他一把,不至于让他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他觉得还挺可笑的,每次望着这些流水线,他都会压抑不住内心的厌恶之情,看到麻木的院长和同事,他心中还会有一种无法抒发的愤怒。
但实际上呢,他和这些人并没有任何区别,他也只是一个平庸无能、只能抱别人大腿的人。
他唇角讥讽地翘了翘,含笑听着单院长絮叨。
终于单院长讲完了工作上的的琐事,左砚辞松了口气。
然而他话锋一转,却又开始讲起他远房亲戚的女儿。
一个二十几岁的高级医师,敢打敢拼,获得了徐家家主的认可,说实话,前途不可限量。
他觉得结这门亲不错,却没注意左砚辞表情。
想到徐渺还背着一具成年女性的身体,躲藏在光学迷彩之下,左砚辞心中忍不住焦急,听到单院长这时候要替他做媒,脸上实在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些许情绪。
他抬手解开了白大褂下的衬衫纽扣,拇指揉了揉喉结,抱歉道:“单院长,我真的有点口渴,能不能……”
“嘟——嘟——”突然响起的尖锐警报声,打断了他的话。
——徐渺?
左砚辞一个激灵,扭头飞奔出监控室,却发现纯白的走廊中空无一人。
单院长紧随其后,却是一把抓住左砚辞的胳膊,将他拖回了监控室,直接把门反锁。
“这种时候千万不要逞强。”单院长一边掏出终端呼叫安保,一边打开自主防御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