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诩见多识广的他已经看出,这些战斗素养极高的店员,分明是只有大公司才培养得起的安保员。令行禁止的背后是充足的训练,保养得当的武器意味着雄厚的财力。
这样一位美丽却清贫的女士,怎么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呢?
即便是那些治安官大人,也没有这样的家底。
他正茫然,年轻女士的身后走出一名文雅的娃娃脸青年。他同样不像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仿佛更应该出现在整洁明亮的政府大楼,抱着文件和终端,做些他看不懂的高端工作。
这个青年或许是个突破口。
“锤爷”心定了定,讨好一笑,正想抱青年大腿,却见他朝年轻女士欠了欠身,得到对方首肯后,打开悬浮屏,念起了令他头皮发麻的文字。
“赛锤,表面上是137号锤神帮的老大,实际上一直和治安局联系,为他们解决灰色地带的问题,也就是所谓的‘白手套’。”
“盘踞库伦大街15年,违规收取摊位费、卫生费、清洁费、销售税、社会保险税等二十多种税费,通过□□等暴力手段威胁恐吓商户,阻止他们按照市场价格营业,帮助治安局操控物价。”
“11年前,在治安局的指示下,利用群众恐慌心理,大力散播现有水源已经全部被污染的谣言,攻击本地水站,宣传罗非家族最新研发的绿色防辐射清洁水,导致水站倒闭,罗非家族则趁机吞并斐文迪水市场。”
“从此廉价水成为历史,一度引发所谓的旱灾,每一次雨天外出都要缴纳额外的‘雨水费’。200万人受灾,38万人因水失业,25万人无水可饮,活生生渴死。”
“5年前,同样在治安局的暗示下,打着‘人不应该限制猪的自由’的旗号,放火烧毁本地广受好评的猪场,宣传罗非家族的人造肉,导致斐文迪每500g肉价从15涨到80,一度达到100。”
“这一年,斐文迪闹起了饥荒,穷人吃不起肉,中产无肉可买,流浪汉翻遍垃圾桶找不到一根烂菜叶,近20万人在饥饿与寒冷中离开人世。”
“3年前,又收到治安局指示……”
“你说的这些不能算我头上!”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赛锤做过的,他却觉得主要责任根本不在他,“我只是替治安官做事,所有事情的后果都不是我能预料到的,我没有亲手杀过任何人,我也只是个普普通通,想要带着兄弟们活下去的可怜人啊——”
他不知是为了活命演戏、还是真情实感,竟然抽抽搭搭地呜咽起来。青年只好闭上嘴巴,扭头望向年轻女士。在对方的示意下,他默默关闭悬浮屏,无声退到她身后。
青年是已经从联邦政府辞职的肖璟,他所追随的对象自然就是徐渺。
徐渺自上而下看了眼赛锤:“从前就不谈了,我们来说说现在。”
听前半句,赛锤一脸如蒙大赦,到后半句,赦到一半的脸色又僵住。
“治安官让你找人抗议环保问题,宣传可再生能源,要求浮空车改烧玉米、木薯、小麦为原材料的乙醇汽油。”
“这些原材料有什么作用,你不会不知道吧?”
她平静叙说事实,却让赛锤猛地收紧了瞳孔。
她继续问:“贫民的主食变成了你们宣传的廉价能源,一根玉米涨价到20,饥荒正在蔓延,你的邻居在抢购食物,你却换上了最新款义体,钱从哪里来?你想做什么?你真的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吗?”
几个问题切中要害,赛锤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吧台边的顾客默默看着这一幕,听到赛锤声音变得尖利:“物价涨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有枪谁就能活下去也是人人都知道的生存法则,你想审判我,我认,但你敢审判那些治安官吗?他们才是始作俑者。”
顾客们抓着塞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心想管她审不审判,治安官来了再说,现在能捞到实惠就是好事。
赛锤死死盯着徐渺,他了解这种人,有点本事,看不惯社会黑暗,以为能改变不公平的现象,实际上呢,还不是只能拿他们这些小人物出气。
对付这种人,只要搬出所谓的公平正义,就能让他们哑口无言。
拿捏了他们的道德感,就算他们有枪,也扣不动手里的扳机。
赛锤将这种无用的道德感称之为软弱。
他希望从徐渺脸上看出这种软弱。
然而那张年轻的脸上竟没有丝毫动摇与气馁,甚至仿佛早有预料他会说出这番话。
看着她的神情,他突然想起百年前奔赴荒野重建文明的战士,他一直不知道那个年代的人为什么会那么坚定。
他没有想到,今天他会再次看到战士才会有的神情。
而他也依然不懂支撑她的勇气。
徐渺说:“你确实不是罪恶的根源,真正的始作俑者却也不是治安官。”
“每当罗非家族决定开发某个方向的市场,他们就会不择手段地扩大市场份额,不计任何代价地收割利益。”
“普罗大众该吃什么,该喝什么,不取决于他们的想法,也不取决于自由市场,而是由罗非家族的资本意志决定。”
“你们这些白手套和制定市场规章制度的治安官,就是组成资本意志的一颗颗螺丝钉。”
“我们要拆除这台以利益为驱动力的邪恶机器,又怎么能不从一颗颗螺丝钉开始呢?”
赛锤全身僵直,面无血色。他终于明白了,这家便利店根本就是故意放出的饵食,用来钓他们这些“螺丝钉”。
年轻的战士已经决定打破陈腐的旧世界,道德感不会成为她的压力,反而会坚定她的意志。
顾客们也都听明白了,“饥荒拯救者”是个多么可笑的骗局。
罗非家族研发食品与能源,不是为了满足人类的生存需要,甚至可以说,他们越研发,穷人就过得越艰难。
他们听到小徐店长说:“抗议能让一个有良知的人放弃利益,但能让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停止运转吗?”
有顾客忍不住回答:“当然不能。”
以利益为核心的财团,本质上是绝对理性的机器啊。
赛锤的脊椎骨蹿过一阵凉意,四周无人吵嚷,所有人的表现都很平静,但这种平静仿佛无波无澜的海面,海面下千万水滴汇聚的雄壮力量正在翻涌。
他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带着摧毁旧势力的庞大潜能。
他用哀求的目光望向徐渺,旧势力要被摧毁,他自然也没有了生存的空间。但徐渺还是说出了下面的话。
“所以我们只能放弃幻想,准备战斗。”
没有更多煽动的话语,没有更多激烈的情绪,用最理智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所有人却像受到蛊惑一般,轻而柔和的声音聚在一起,形成瀑布般的轰鸣:“放弃幻想,准备战斗。”
直击灵魂的战栗,令赛锤在枪声响起前,就仿佛听到了丧钟长鸣。
他倒在自己的鲜血汇聚而成的血泊里,最后一个念头却是,他也想看一眼新世界。
这天晚上,本应该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夜晚,有人尾随独行的下班族,有人把公司艺人送上权贵的餐桌,还有人冲进便利店想给不守规矩的小徐一个教训。
在犯罪之都,这都是非常正常、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小事。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以一起发生过无数次的砸店事件为导火索,底层人的反攻拉开了序幕。
史学家总结这段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