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这附近有寺庙？”楚翊停下脚步，看向罗雨。

&esp;&esp;后者说没注意过，循声一指北侧：“在那边，王爷想去看看？”

&esp;&esp;穿过几条巷子，果见一座不大的寺院。一道石墙，隔开市井红尘，只见青烟缭绕。待楚翊回过神来，已迈入寺门，身处悠悠梵音之中。

&esp;&esp;寺内殿堂不多，庭院耸立几株古柏，挺拔苍劲。树下的功德廊里，镌刻着檀越施主的姓名。

&esp;&esp;香客不少，巨大的石雕香炉烟雾腾涌。楚翊喃喃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esp;&esp;“腊八。”罗雨干脆地答，“可能都是来喝粥的。”他朝不远处的粥棚歪歪头。粗糙的木桌条凳上摆设着碗具，旁边还有一口热气滚滚的大锅。

&esp;&esp;“哦，对，今天是腊月初八，我成亲整两月了。”楚翊有些钝感地眨眨眼，宛如梦游者，“佛家叫‘法宝节’，这一天是佛陀在菩提树下成道的日子，一般都会举行祝圣普佛祈福施粥法会。”

&esp;&esp;“受教了。”罗雨忧心于主人的状态，“王爷回去睡一会儿吧，你肩上还有伤呢。”

&esp;&esp;楚翊说想转一转。

&esp;&esp;他步履拖沓，脊背微颓，随善男信女步入大殿。殿内五柱八檩，三重梁枋及瓜柱均绘有褪色的花卉神兽。

&esp;&esp;他仰望着佛，佛也回望他，庄严而悲悯地凝视众生。从不跪拜神佛的他，缓缓弯下坚挺的双膝，垂下高傲的头颅。以额触地，向命运臣服，虔心祈愿。

&esp;&esp;回来吧，让那个人回来吧。

&esp;&esp;有一年初春，他去雁鸣山踏青。恒辰太子携妻礼佛，而后问：“九叔，你不去敬香吗？”十几岁的他桀骜一笑：“求人不如求己，我从不信这些。”

&esp;&esp;罗雨站在殿外，诧异地看着超群绝伦的男人混迹于凡夫，庄重地拜了又拜，良久才起身。

&esp;&esp;第141章 热乎乎的他

&esp;&esp;“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esp;&esp;一旁的大愿殿，也是专门供奉牌位的功德堂。楚翊一进门，就有僧人向他施礼，问他是否想供奉亲友的牌位。有为生者延生祈福的，也有为亡者往生超度的。

&esp;&esp;楚翊施了一笔香火钱，为小五立了一座增福添禄的长生牌，可永享供奉。僧人取来红纸，叫他写下姓名和生辰，随后问：“请问施主与这位叶施主的关系？”

&esp;&esp;“结发夫妻。”楚翊脱口而出。

&esp;&esp;“贫僧祝贤伉俪智慧无量，身心自在。”在僧人的祝福声中，四处踱步的罗雨忽然大叫：“这好像是恒辰太子的牌位，我没认错字吧？”僧人哆嗦一下，提醒他别喧哗。

&esp;&esp;楚翊朝摆放往生牌位的那侧一扫，心下一颤，快步上前。

&esp;&esp;没错，是挚友的牌位——佛力超荐大昌恒辰太子往生莲位。阳上：翠屏百姓。

&esp;&esp;没想到，在离顺都千里之遥的地方，一座小寺里，也有人供奉恒辰太子。有一年，此地受涝灾，是他亲自将赈灾粮发到百姓手里，还杀了借机敛财的贪官污吏。

&esp;&esp;百姓没忘记他。

&esp;&esp;楚翊燃起三柱清香，平举眼前，面对牌位低语倾诉：“九叔曾夸口，求人不如求己，不拜神佛，我食言了。我对你说，将来会办个朴素的婚礼，给那些挥霍无度的勋贵做表率，也食言了。为了风光体面，我把攒的老婆本花干净了。曾经，小五问我，假如自己是男的怎么办？我说，只要确定是你，照样喜欢。后来，我又食言了。九叔做不到像你那样，永远知行合一。”

&esp;&esp;楚翊哽咽一下，咬了咬嘴唇，继续道：“万一，万一他真的……你要帮我照顾他。他是我生命里绝无仅有的存在，失去他的那一瞬间，我甚至忘却了我们的梦想。”

&esp;&esp;他将香敬奉在香炉，转身离去。刚挪动一步，眼前倏然一黑，就这么昏睡过去。

&esp;&esp;在漆黑无边的梦里，他听见了挚友的声音，悄声细语：“嘿，九叔，我打听了一下。我那位婶婶太能吃了，哪都不收他，已经被遣返人间了。”

&esp;&esp;楚翊笑了。

&esp;&esp;他猛地睁眼，嘴角仍微微上扬。

&esp;&esp;他以为自己至多睡了一炷香的工夫，没想到天色已暗。肩伤被重新包扎过，罗雨正伏在桌旁睡觉。

&esp;&esp;他刚下床，罗雨瞬间醒了。

&esp;&esp;这小子异于常人，没有那种睡眼惺忪的状态作为过渡，稍有动静刹那清醒，这是在军营为奴磨练出的机敏。不管多累，只稍作休息，就能恢复精力。作为护卫，他很优秀，但叫人心疼。

&esp;&esp;“走，继续去找王妃。我四舅呢？”

&esp;&esp;“舅老爷累趴窝了。”罗雨耸耸肩。

&esp;&esp;楚翊带着老婆的兄弟们，继续朝沅江下游搜寻，用脚丈量着渺茫的希望。他必须动起来，来消耗一部分悲痛。于章远他们陷入一种绝望的沉默，比哭泣更令人揪心。

&esp;&esp;冷风送来隐约的马蹄声。

&esp;&esp;楚翊的心抖了抖，只见一星火光正在视野中放大。是有人手持火把，沿堤岸旁的土路飞马驰来。

&esp;&esp;一定是来报信的。

&esp;&esp;火光越近，他的呼吸越急。心跳隆隆如雷，在耳中激荡，几乎盖过了越发响亮的马匹奔腾声。他口干舌燥，像犯人在等待判决。心口涌动着一团沉重的东西，是热望，是恐惧。

&esp;&esp;近了，已经能听见马儿呼哧的鼻息。来人怎么不说话？难道是坏消息？

&esp;&esp;“报——”

&esp;&esp;楚翊的心猛然被一根细丝提了起来，浑身发麻。

&esp;&esp;“禀报王爷，人找着了！还有气儿！”

&esp;&esp;楚翊顿然松弛下来，仿佛一座大山从背上移开了。喜悦掺合着哽咽，从胸腔一股股往上反。他说不出话，只能大口喘气，双腿一软，跪在岸边。

&esp;&esp;“天呐！”报信者慌忙滚落马鞍，奔下江堤，也跪下来，“王爷，小人岂敢受此大礼！折煞小人了！不是我找着的啊，是个渔民——”

&esp;&esp;“快，快带我去！”

&esp;&esp;“那渔民说，叶侍卫的生命力顽强得惊人，爬进他家一艘停在江边的废弃渔船，然后就昏迷在里头。万幸啊，没一直泡在冷水里……已经送进城了，现在全城最好的郎中都聚在衙门会诊……”

&esp;&esp;楚翊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城的。只觉得路漫长极了，马跑得好慢，而且还逆风。不过，凄冷的月色却变美了。

&esp;&esp;他跳下马，从府衙角门狂奔而入，直奔东北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