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初升的上弦月如半块残玦,嵌在墨蓝绸海似的夜空,辉光清冷,隐隐透出青白的玉色,一湖新荷亦借得了月意,荷叶的影仿佛轻而薄脆的琉璃,倒映在银光粼粼的湖面上,将湖割裂成无数细小的水银,瞬息万变,流淌不定。
江弥盘膝坐在临湖的一块平整干燥的顽石上,右手提着只剩半坛的酒,搭在膝上,头略微埋着,一身黑衣深藏在婆娑树影中辨不清楚。
“我还以为你被锁在藏经阁了,原来偷偷在这儿喝酒啊?”
顾不凡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但那人恍若未闻,举手仰脖,酒直直落入喉中,洒出几缕沿着下巴滚过喉结洇湿领口,留下一道晶亮的痕迹。火辣辣的酒如刀般狠狠的割着他的咽喉,他竟像毫无感觉,连眉峰都没动一下。
末了,青年侧头看向来人,面若晨星,眼中却是无垠荒凉。
“你回去吧。”
顾不凡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印象里的江弥从来都是疏离而平静的,现在却是落拓颓唐,如同丢了魂一样。
“心里有事儿?”顾不凡在他身旁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发问,“你今早见了那个燕儿之后,回来就不对劲,该不会是喜欢上那姑娘了吧?”
“与她无关。”
正想继续追问,他却反问道:“如果有人叁个月不联系你,是不是说明她不要你了?”
这个“要”字,听得顾不凡浑身一激灵:看来是情伤啊!而且这姑娘恐怕还是高门绣户,把江弥吃的死死的。
“或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吧。你真没她半点消息?”
“有。”江弥怔怔看着湖面,提着酒坛的五指收紧,泛着接近透明的青,“她和别人在一起。”
仙盟小报他每日都会买一份,盼能从上面得知一星半点关于她的信息。可百里邀月这四个字总是和星渊一同出现,他嫉恨、恼怒又无计可施,每看一次心都像被人捏在手里揉搓着,阵阵发痛。可第二天又要近乎自虐般的去买新的小报,饮鸩止渴。
“这”顾不凡面露难色,男女之情他也知之甚少,实难指点他人。
“你先走吧,”他面上因酒意的渲染,涌上一抹淡淡的殷红,更添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鲜明夺目的风采,“我喝完这坛酒就回去。”
顾不凡想起明日有早课,万剑山脚下也断不可能有危险,于是拂了拂落叶站起身子,“行,那你回来的时候绕着凌无劫那屋走,不然那厮又要找事。”
他点头,听见顾不凡走远,酒坛又是一倾,烈酒晰沥沥溅入他口中,凉凉的液体却让他心烧火燎,莫名地烦躁不安,无处发泄。
倏地瞥见天边月,竟看着那弯上弦月痴痴入迷。不知有多久工夫,猛然一丝凉风,吹得他回了神。心中一悸,这才发现顾不凡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江弥莫名巧妙地看着突然折返的人:“为何去而复返?”
“有件事忘了问你,”顾不凡笑嘻嘻地与他并排而座,左手托着腮,“那个燕儿姑娘跟你有何瓜葛啊?”
“上次回村碰见武光城里的一个公子哥非要纳她为妾,她不从,那些人差点把她爹打死,我就出手救了他们父女一命。”说完,他狐疑地望了过去,“你就为了问这个?”
顾不凡没回答,自顾自地继续问:“那她想怎么报恩啊?”
“她从庙里求了一道护身符给我。”
兴许是酒劲上来了,江弥头脑发沉,觉得周遭一切都变得古怪起来。
顾不凡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眼珠一转又问,“你刚刚说,心里的姑娘和别人在一起,是从哪儿听说的?”
“仙盟小报。”
“仙盟小报最爱胡说八道,你难道不知?!”
他大约真的醉了,颊上有一层红潮,同蔷薇似的罩在那里。眼中红红浮着的不知是眼泪还是醉意,灌下去的酒像是化作了火往四肢百骸烧去,烧得心底又酸又涩,甚至感觉鼻腔中呼出去的气体都那么滚烫——烫得令他一时连声音都在发抖。
“我只知,她不曾找过我”
顾不凡叹了口气,忽然极细,又极清晰地说:“那你看看,我是谁?”
江弥转头,下一秒瞠大双目,心跳得胸膛快要炸开,脑中空白浑身发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见皎白月光下,仙姿佚貌的红衣少女正冲他微笑。
她伸出藕臂勾着他的脖子,在他面颊上轻轻落下一吻。见他仍在发愣,忍不住揶揄道:“看来是醉狠了。”
方才那股被强行压抑的烦躁突然消失无踪,他浑身轻飘飘的,浑浑噩噩,舌根弥漫起难以言喻的麻。半晌,才听见自己呓语般喊了句“邀月”。
仿佛又进入他每晚的梦,只要声音大一点,就把眼前的一切都搅碎了。
“是我。”
在他身边的是如假包换的百里邀月。
江弥全身的血气骤然往头顶上涌,心似乎被浸泡在这浓烈的酒气中肆意跳动。当即将日思夜想之人搂入怀中,用吞吃似的力道吻住了她。
可才尝了几口花一样的唇,就被她狠狠推开了,皱着眉有些嫌弃地“呸呸”了两声,“这酒味又苦又辣的,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