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早有所知,又不想留在浮玉山,故意为之也不无可能。
身前的叶轻舟不禁蹙眉,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故意什么?”
她怀疑他是故意?
如果他是故意,他会直接承认那些她弃之如敝履的感情,浮玉山将完全没有他的容身之地,而不是保持缄默。如果他是故意,他不会亲手奉出鹤君要的药引,甚至想过等她叁年。
这些,她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明白。
叶轻舟嘴角微莞,笑得又苦又冷,跟过夜的茶没有两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她的名字,“沉月溪,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哪条路更好走吗?”
他当然知道,否认一下,万事大吉。
可是……
“可我说不出口……”叶轻舟认命一样颓败道。
他是否对他师父存了非分之想?
说是,相当于把沉月溪置于难堪之境。说不是,不止违背他的本心,更违背他的誓约。
叶轻舟自嘲一笑,“我知道,你只当我说的话是儿童戏言,所以觉得可以朝令夕改、出尔反尔。可我不想你这么觉得,觉得我说的、做的,都是一时兴起,是可以随意更改的戏言。”
他在顾忌的,他想证明的,也不过为一个她而已。
“我没有……”沉月溪下意识反驳,心中某根弦似被轻轻拨动了一下,震颤不止。然终究是无力的辩解,因为就在几天前,沉月溪还和沉白依说了差不多的话。
他们心里都明白,只是今天说破。
叶轻舟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可以不求沉月溪爱他。他爱她,可以与她无关。
不要再自作多情幻想他对她有什么特别。她的好言安慰,她的保护相救,都只是师父对徒弟的关爱。她在认真履行她作为师父的责任,他也应该做个尊师重道的好徒弟。
如果这是她希望的。
“就这样吧……师父……”叶轻舟淡淡道,试图予她一个释怀的笑,让两个人都能开怀,却无论如何调动不了面部肌肉,只能作罢。
他垂下手,拽住纱布,想从沉月溪手里抽出来,自己弄。
沉月溪却抓紧了,眉也紧皱着,死不松手。
叶轻舟又扯了扯,还是没扯动,甚至感觉她抓得更用力了,要把他的手拉到怀里。
叶轻舟无奈道:“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先回去休息……”
话音未竟,沉月溪抬手捧住叶轻舟的脸,踮起脚,亲了上去。
两个人都没有闭眼。
是一个极短暂的吻。
短暂到叶轻舟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一次呼吸,或许没有,因为他忘记吸气了,眼睛一闭一睁,一切就已经结束。
一瞬间的憋气,也让心脏因窒息而狂跳不止,震耳欲聋。
“以前是,”沉月溪捧着他分明的下颌,无比认真,“现在不是了。”
无可否认,沉月溪仇恨过他莫名其妙的示爱,因为那正式宣告他们师徒关系的破灭、平凡相伴的失序,且带着恶劣的强势、尖锐的意气与恼人的有恃无恐,令沉月溪生厌、无措。
她以师长者的身份,做了她自觉应该做的一切。
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内心是如此害怕失去他,伴随而来一种优柔寡断。
她离开浮玉山,什么也没有,不知道该去哪里、能去哪里。与他相遇,一起生活叁年。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有些情感已经长到了一起,像松萝连接着乔木,杂然相交。
想清理干净,必要自己也舍去一层皮肉。
她口头说要撮合他和肖锦,满脑子却是他和肖锦在一起后的不好,像个老妈子。
她心里想着把他留在浮玉山,又想同他一起到处走走。他以后会有很多用功的时间,却不再能陪她。
藕一样,断也断不净。麻一般,理也理不清。
她对他,或许一开始就存在超越师徒的感情,所以当断不断,却一昧认定他的情感为少年者的一时脑热,如同昙花般短暂,转瞬即逝。
她相信了。他的赤诚,他的忠贞,他对着山陵河川起的誓言,她通通相信了。
只是她懂得有些晚。但既懂了,就不能“就这样吧”。
他们不能就这样吧。
她不要失去他。
沉月溪不要失去叶轻舟。
沉月溪如同叶轻舟一样笨拙而强势地表达爱意,因为她只在他这里领教过,义无反顾吻上这块冰,管它是火热还是冰冷。
唇是热的,指是冷的,叶轻舟感觉到。
叶轻舟想,自己也许是头前面吊着根萝卜的驴子,看到一点甜头就无可救药地扑上去,然后陷入永无止境的旋转中。
只有坚硬粗糙的磨子,在发出单调苦闷的研磨声,直到那头痴傻的驴力竭死去,连血肉也腐烂在土地里。
它却回答:心甘情愿。
叶轻舟一手掐住沉月溪的腰,一手扣住她的脖颈,整个人压向她,还报那一吻。
仿佛被压抑多时的猛兽被放出,撕着扯着鲜红的肉,要将一切吞入腹中。两人单薄的唇,互相咬得通红,似要溢出血来。
沉月溪的手滑到叶轻舟的肩膀上,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摸到他一节一节的脊骨,同他一起沉溺在这疯狂的唇枪舌战中。
直到最后一口气也渡到了对方口中,叶轻舟念念不舍地含咬着沉月溪的下唇,缓缓结束了这个吻。
彼此搂抱的二人,胸膛都在极速起伏,神智有点激烈过后的昏沉。
却无比确信,无比幸喜,这不是梦。
不是一厢情愿的春梦,没有虚假恼人的情香。
有的只是彼此,互相映在对方眼珠。
叶轻舟目视着沉月溪深渊一样的眼睛,以及她瞳孔中愚蠢的自己,心一横,打横抱起了她,扔到了床上。
【作话】
白萝卜喂蠢驴子(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