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据说永乐公主冲进福宁殿求见圣上,父女二人不知在殿内说了什么,只知道永乐公主哭着从福宁殿走了,第二日就声称要为郑熙戴孝,穿了一身白衣出来。
&esp;&esp;圣上自然不许,不但不许,还立刻召集宫中画师作画,开始热火朝天为公主寻找下一任夫婿。
&esp;&esp;宫中物议纷纷,明面上却没人敢将至尊父女的矛盾提起,讳莫如深之余,又在私下里悄悄交换着饱含深意的眼神。
&esp;&esp;言怀璧静静听着,忽然很轻地道:“郑熙获罪流放不久,圣上便有意新择驸马了吗?”
&esp;&esp;内侍道:“是啊。”
&esp;&esp;言怀璧不再开口。
&esp;&esp;内侍以为他不感兴趣,识趣地换了话题,一边絮絮说着,一边引言怀璧向远处走去。
&esp;&esp;言怀璧却回首。
&esp;&esp;他望向轿辇离去的方向。
&esp;&esp;宫道空荡,唯余风声。
&esp;&esp;一如今日恒春山上永无休止的风声。
&esp;&esp;言怀璧握着缰绳,目光掠过天地间的白色。
&esp;&esp;他有些疲惫,还有些眩晕,不知是不是两夜没有睡着的缘故。
&esp;&esp;今日离开千岁苑前,父亲既恼怒又担忧的神情再度浮现在眼前。
&esp;&esp;这一次,言怀璧没有再径直走过去,只平淡地道:“回去吧。”
&esp;&esp;“等公主回来,我会向圣上求娶公主。”
&esp;&esp;他越过言尚书,完全不在乎父亲惊愕恼怒的神色。
&esp;&esp;他知道父亲在恼怒什么,但他毫不在意。
&esp;&esp;圣心猜疑也好,朝中风波也好,即将加诸永乐公主身上的一切,他都愿意共同承受。
&esp;&esp;言怀璧按住眉心,借此抑制住眩晕,目光却依旧清明,定定投向远方的山林。
&esp;&esp;他不认为景涟会死。
&esp;&esp;这种笃定来自于一种玄妙的直觉,就像过往二人曾经情深时,时时心有灵犀,事事琴瑟和谐。
&esp;&esp;言怀璧从不信命数,但那时他几乎要相信陪母亲去上香时,佛性圆融的大师恭贺他与永乐公主定婚,称赞他们天定姻缘、天生般配。
&esp;&esp;后来言怀璧新婚夜打马急奔入宫解除婚约,跪在大殿冰冷的金砖上请罪时,他忽然又想起自己当日那个好笑的念头。
&esp;&esp;什么天定姻缘,意合情投。
&esp;&esp;倒不如说是血脉相通,所以心有灵犀。
&esp;&esp;不管是意合情投,还是心有灵犀,他们终究那样默契过。
&esp;&esp;以至于暌违三载,再度在刘府中相见时,不发一言,仍然能同行那么长久。
&esp;&esp;言怀璧想,景涟当然不会死。
&esp;&esp;他们曾经那样默契,人人都称颂天定姻缘,心有灵犀。
&esp;&esp;他还坚信她仍在,她怎么可能死?
&esp;&esp;骏马甩了甩头,长嘶一声,惊醒了言怀璧的短暂出神。
&esp;&esp;言怀璧静静望着远处,缄默不语。
&esp;&esp;忽然,他的脸色渐渐变了,既似惊疑,又似警惕。
&esp;&esp;
&esp;&esp;景涟睡了很久。
&esp;&esp;她睡过去,没多久就开始高热。
&esp;&esp;那时候外面天色昏沉,洞里更暗,裴含绎不知从哪里寻来些可燃的树枝,将奄奄一息的火堆重新燃起,揉着一捧雪擦拭掌心沾染的灰尘。
&esp;&esp;他一转头,只见景涟和衣卧在火堆旁,一张娇艳的面容绯红如霞,倘若不仔细看,很像是火光映出的颜色。
&esp;&esp;裴含绎觉得不对,探手过去一摸,手中的雪球砸在了景涟脑门上。
&esp;&esp;景涟自己倒没觉得多么难受。
&esp;&esp;她在睡梦中也不安稳,裴含绎拧了块冰冷的帕子回来,只见景涟差点滚到火堆里去。
&esp;&esp;太子妃从来八风不动,今日差点被景涟吓死。
&esp;&esp;裴含绎支颐坐在火堆旁,用那两件刺客的外袍把景涟牢牢裹起来,守了景涟一整夜。
&esp;&esp;冰雪融了不知多少,景涟颊边云霞般的绯色渐渐退下去,却仍然还在发热。
&esp;&esp;好消息是,这个热度不至于烧死人。
&esp;&esp;坏消息是,裴含绎解决不了问题。
&esp;&esp;裴含绎意识到,景涟的发热应该和她受伤的左臂有关,或许还要加上多思多虑的缘故。
&esp;&esp;这里缺医少药,不能再拖下去了。
&esp;&esp;但饶是裴含绎后手颇多,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怎样引来搜山的禁卫。
&esp;&esp;倘若没有下雪,裴含绎自己就有把握回去,最多不过是多费些时间,多找一找路。
&esp;&esp;然而大雪封山,景涟还在发热,裴含绎并不准备自寻死路,所以等待救援是唯一的出路。
&esp;&esp;景涟半睡半醒,昏昏沉沉倚在那里:“水。”
&esp;&esp;裴含绎给她喂了些水,把景涟无意识挣开的外袍又裹回去。
&esp;&esp;“我热。”
&esp;&esp;裴含绎忙着去拧湿帕子给景涟降温,一边要弄些干净的雪水,还要分出一只眼睛留意景涟,生怕她一头扎进不远处火堆里。真恨不得多生出两只眼,闻言按住眉心:“等一等,祖宗。”
&esp;&esp;祖宗终于又靠了回去,安安静静不说话了。
&esp;&esp;裴含绎托腮轻轻叹了口气,随手捡起一把细小的树枝,充当占卜的蓍草。
&esp;&esp;年少时,裴含绎学《易》时,研习过一点星象占卜,虽然学的不怎么样,起卦十有十不中。
&esp;&esp;卦象大吉。
&esp;&esp;裴含绎木然片刻,默默安慰自己说不定这一次算对了,信手把树枝往火堆里一抛,站起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