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不闪不躲,一副不解的样子:“臣为陛下解决了一桩大麻烦,陛下为何还要杀臣?”
“你那是犯上!”
“昭宁郡主的身体情况,想必太医已经据实告知陛下了。陛下以为,强逼她在正月完婚,会有什么结果?”
崔凛咬牙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凛,欲速则不达。”萧灼故作痛心疾首的样子,“楚王可只有这一个独女,为何一直不给她寻觅良配,就是因为泠妹妹这身子不宜生产。刑部尚书家那位大公子是什么人,阿凛比我清楚,那样一个浪荡子弟,你让他怎么管得住自己?一旦泠妹妹因为这桩婚事死在京畿,楚州可就失控了。”
崔凛静默了下来。
萧灼继续道:“阿凛昨夜隻宣了一半,还来得及改。”
崔凛缓缓垂下手来,剑锋指向了脚下,肃声问道:“改成什么?”
“陛下心疼这位堂姐,所以想留堂姐在京中,找天下名医好生医治。”萧灼再道,“亦或是,顺便让堂姐在京畿的俊秀里面,好好选个会疼人的。”
崔凛听出了萧灼话中的另一层意思:“好好选个?”
“总有人眼馋泠妹妹身后的楚州势力,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啊,总是忍不住的。”萧灼往前一步,声音低了三分,“就与钓鱼一样,陛下要舍得把最好的饵扔下去,才能钓到真正的大鱼。”
提到“钓鱼”,崔凛又来了气。
“这便是你今日不朝的理由?”崔凛质问。
“我只是个管京畿卫的,又不必日日上朝。”萧灼满脸为难,“阿凛,那是你的朝堂,我掺和多了,怕是有人要中伤我,说我居心叵测了。”
崔凛知道她今日肯定是对答如流,没想到答得每一点,他都揪不出她的错,竟是句句都是为了他这个天子。
“明日我送两首新曲进来,让李美人唱给阿凛听。”萧灼看见崔凛神色已暖,便顺势扯了其他的。
崔凛听见这个,冷嗤道:“你倒是个见风使舵的。”
萧灼笑而不语。
崔凛回到龙椅上坐下,很快便提笔写了诏令,拿了玉玺盖上:“这是新的诏令。”他收整卷起,递向了萧灼。
萧灼并不急着接,笑道:“陛下不如也给我一道。”
“哦?”崔凛颇是惊讶,这看都没看,萧灼竟然知道他写了什么。
萧灼笑笑:“当年阿娘路上瞧见了个好看的,便强掳回家当了驸马。万一哪天我也看上了个,到时候拿出阿凛的诏书填上名字便是名正言顺,再掳回府就不是什么可笑之事了。”
崔凛上下打量萧灼,在大雍十八岁也当出嫁了,大长公主教出来的女儿,想必也是一样的德行。燕王心思不在朝堂,在情郎身上,于他而言那也是大大的好事。
“给你也成,只是朕有个条件。”
“嗯?”
“他日阿姐的夫婿,只能是京畿籍贯的人。”
“这是必须的!”
萧灼说得煞有介事:“我才不做远嫁之人!”
崔凛听了大笑道:“好,朕允你。”在他挥笔下诏时,萧灼想到了另一件事。
“阿凛,差点忘了件大事。”
“你是说崔淞的事?”
崔凛写好诏书,并不急着盖印,搁笔看向了萧灼。昨夜目睹的宫人,崔凛都一一问过,崔淞无疑是犯了大罪。
“阿姐若想杀他解恨,朕也是可以下旨的。”
“不,不杀。”
崔凛好奇道:“为何?”
“敲山震虎便好。”萧灼提醒崔凛,“齐州尚不足为惧,韩州才是目前大患。”
十三、银杏
崔泠回到静苑时,太医已经在苑中等候多时。万幸有萧破解围,直言是燕王府的大长公主相邀,所以郡主才私下离开静苑。
大长公主也是崔泠的姑姑,数年未见,邀请小辈入府中小叙也在情理之中。太医不便多问,反正崔泠有大长公主作保,太医只须如实回话便好。
只是,崔泠没有想到萧灼那人竟然心细到这个地步,连她回去的说辞都给她准备妥当了。这欠下的人情不只一桩,只怕日后还起来要费些心神了。
太医请脉之后,重新给崔泠调配了养身的方子,吩咐银翠按时奉药后,便退出了静苑。京畿城东的郡主府邸近日还在修葺,是以要下月才能搬进去,若等到下个月才与三舅金玉堂接头,被动的日子太久,崔泠冒不起这个险。所以等太医离开后,崔泠急忙吩咐银翠,让她拿了金家的玄令去找三舅。
杨猛毕竟是副将,他去与银翠去,意义不一样。银翠是贴身丫鬟,就算被京畿的眼线瞧见了,推脱是亲人间的走动,即便那些个主子不信,也抓不到她的把柄。
这偌大的京畿城,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既然她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万不可重蹈覆辙,再上一次断头台。
想到梦中那些凄风冷雨,她下意识摸了摸后颈,即便过去多日,那刀口斩落的痛楚还是一样的记忆犹新,时刻提醒着她,莫要大意。
银翠走后,这处宫殿便显得极为寂静。
崔泠本是个喜静之人,可这里的静让她不断联想梦中的朔海城大牢,那也是死寂一样的寂静,冷得让人发怵。
崔泠在殿中坐不住,索性披了平日最喜欢的素白色暖裘,走到中庭看看宫阙外的方寸天幕。这四四方方的一处宫殿,是外间许多人羡慕的锦衣玉食所在,却也是困住无数人的牢笼。在这个牢笼之中,有人在歇斯底里却无人理会,有人葬送青春无名而终,有人因为天家的喜怒或生或死,也有亲族为了那把龙椅刀口染血……崔泠拢了拢身上的暖裘,隻觉一股冷意自脊梁处一路往上,沁透了她的脊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