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了解这些人真正害怕什么,死了妻子,可以再续,死了儿女,可以再生,他们只怕父族抄没、兄弟同罪,无疑是断了一个氏族的前程。
黛黛端着伤药怔然望着站在门前的崔泠,即便今日还是阴云密布,她却觉得郡主身上隐有光泽。从来没有谁,愿意为她们这些风尘之人撑腰,如今终于有了这么一个人,虽然只是个病恹恹的郡主,对她们而言已经是弥足珍贵。
想到这里,黛黛嘴角轻扬,吆喝了起来:“姐妹们,再麻利些。”
“好咧!”姑娘们笑着应和,这是她们头一回如此卖力的做事,不为其他,隻为证明她们比外间那些只会说风凉话的人更有用,也更问心无愧。
“郡主,俺们回来啦!”老远便听见杏花的声音。
崔泠莞尔望去,只见杏花她们拿木板车推着伤员走了过来,脸上满是骄傲的笑容。虽然京畿城遭遇了兵危,可是,她们终是可以不必囿于后院厨房,尽自己的一份力保护这座京畿城。
“公主有谕,城中若有人敢胡来,不必问她,立斩不饶!”杏花扯着嗓子宣布公主的话,京畿的百姓都知道大长公主在京中的分量,她敢说这样的话,天子也愿给她这样的资格。
连大长公主都发话了,那些还没开始嘴碎的人也自动闭了嘴。
崔泠暗舒了一口气。
银翠将熬好的汤药奉上,心疼地劝道:“郡主,您喝了汤药,就回府好好休息吧。”
崔泠接过汤药,皱着眉头泯了一口,隻觉入喉极苦。
“郡主!”银翠以为郡主要装没听见。
崔泠苦笑,看向了银翠:“不回府,就在这里休息。”
“可是……”
“奔波往返,累。”
崔泠给了银翠一个理由,她吹了吹汤药,勉强自己把汤药喝了一半,最后再也咽不下去,隻得把汤药递还了银翠。
银翠看郡主那皱在一起的眉心,又是心疼又是心急。偏生这会儿也没有买蜜饯的地方,隻得接过汤药,转身给郡主倒水去了。
“郡主,给。”黛黛适时地给崔泠递上了一枚红枣。
崔泠接过红枣,笑道:“多谢。”
原以为皇亲国戚都是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如今看来,这位昭宁郡主比那些人亲切多了。黛黛对崔泠多了些许好感,温声道:“不必客气。”
崔泠咬了一口红枣,虽说是干枣子,却也甜得紧,足以驱散唇齿之间的浓重苦药味道。
“我在楼里有个妹妹,也是很怕药苦……”黛黛似有所思,隻提了开始便觉唐突,隻得摇摇头,“郡主,我去帮姐妹了。”
崔泠没有追问下去,那个妹妹没有在这里,想必已经没了。风尘之所,是买醉者的仙境,却是这些姑娘们的地狱。她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她能君临天下,定让大雍风尘永绝,女子也可以才谋生,不必再以色侍人。
想到这里,崔泠抬眼望向檐外的阴沉天幕,心道:我等你。
灵宗熙平三年,冬。
大夏再犯北境,楚王率水师对峙海上。韩贼举兵强袭京畿,齐、魏二州坐山观虎斗,不出一兵一卒驰援京畿。大长公主指挥若定,接连击退韩贼数次强攻,死守京畿七日。大雪至,战事胶着,韩贼再次增兵两万,五万大军合围京畿,史称:熙平之乱。
——《大雍书·灵宗传》
山谷中的马嘶声不绝,静寂了多日的山谷终是有了动静。
萧灼带的一千京畿卫也在山谷外的林地里静候了三日,不论京畿那边传出的喊杀声有多大,炮火声有多震耳,他们都按捺着性子,静候一个反杀的良机。
兵力悬殊,强行杀进去,无疑是以卵击石。
唯有攻其不备,才能有奇兵之效。前四日,这一千人分作十组隐匿山间,利用山石地利布置陷阱,这是后面的杀招。只要击破山谷中的这六千铁甲骑兵,必定能惊动韩绍公调军剿灭他们,他们便可以在山中展开游击战,借着布置好的陷阱,一一削弱敌军的兵力。
“干粮还有多少?”萧灼低声问向身侧的萧破。
萧破如实答道:“只够一日。”
“那便有多少吃多少。”萧灼下了命令,如此境地唯有破釜沉舟,方有胜算。
“诺!”萧破小声吩咐下去,与身后的兵士口耳相传,很快便将命令传遍了这一千人。
众人拿出了干粮,和着身侧的积雪一并吃了。
萧灼因为冻得久了,鼻尖与两颊都生了冻红,平日里那么一个养尊处优的燕王,如今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双眸深邃而沉郁,淡淡地散发着杀气。
就像是狼群的头狼,此时正带着狼群蛰伏在猎物之外,静等一场酣畅的杀戮。
她重新紧了紧牢牢系在左臂上的残盾与断矛,抬起手来匆匆一挥,便有三百将士随她一起潜近山谷口,埋伏在出谷的两侧。剩下的将士由萧破带领,埋伏在出谷三百步外,用做第二波攻击。
山谷中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萧灼也激动了起来,隻觉浑身的血脉都在沸腾。
这一战,是她撕开困局的必胜之战,哪怕是九死一生,她也会战至最后一刻。
“驾!驾!”
第一队骑兵驰出山谷,萧灼看准时机,大喝道:“杀——!”话音未落,削开锋口的盾牌便削断了马蹄。
战马吃痛惨呼倒地,将背上的骑兵高高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