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池冷笑一声:“顾及又如何,不顾及又如何。顾及情分,猫就能变成老虎,老虎就能变成猫吗?”
秦竺听得如坠五里雾中,月池对着他一片茫然的脸,长叹一声。她将那块殷商古玉,玉鸟形佩取了出来,放在了秦竺面前。秦竺当然听说过这块三千年的奇珍,他还以为李御史把所有值钱的家伙都卖光了,没想到,他还留着这样。可他这时取出来,又是何意呢?
他抬头望过去,只见李御史定定盯着角落良久,当他再抬起头时,目光却仿佛秋日阳光下的湖水,平静到狂风都无法在面上起一丝波澜:“拿去还给他吧。就说,愿圣上万寿无疆,以享永祚,而臣要家去了……无论是玉,还是别的东西,我受不起,也都用不着了……”
秦竺满心疑惑地看着她:“您把家底都搬空了,还怎么回乡。”
月池释然一笑:“我自有回去的办法。”我以此功德敬告神佛,如神佛有知,请怜我思乡之情,请让我从这孽海苦旅之中解脱,请让我回家吧。
玉鸟形佩被层层软布和棉花包裹,放置于锦匣之中,被送回到了东暖阁的案几上。曾几何时,他们也会在日光和煦的时候,在奇楠香的恬淡中,坐在这张炕桌的两侧,专心致志地看书。看到有趣之处时,吃到好吃的点心时,他就会叫他的名字,让他也过来瞧一瞧、尝一尝。
如今,朱厚照摩挲着这块古玉,当年他将这块美玉交给他,允他插手内宫财政。这是他给李越的第一份权力,是李越进入官场的。如今,李越却把这块玉还了回来,说他受不起、也用不着了……朱厚照深吸一口气,他几乎是在求他活下来,可他的感情,他的真心,又一次被丢了回来。
他以为自己肯定会哭,肯定会痛哭流涕,伤心欲绝。可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一刻,他的心中也是一片平静。他躺在窗边,夕阳金色的余晖给他的脸颊镀上了一层金边,他苦笑一声:“这本来就是李越会做的事啊……”谁都拦不住他了,谁都拦不住了……
三日后,边关急报,鞑靼小王子奇袭宣府。
客子过壕追野马
真是绝妙好计啊。
明廷是在安逸的生活中日益懈怠, 而蒙古诸部却是在不断的内斗中日益穷困。到了如今,不论是鞑靼还是瓦剌,都无法靠逐水草而居的畜牧业维持牧民的生计。在弘治年间, 蒙古还可以通过马市, 与边境的百姓进行交易。可是后来,达延汗自恃羽翼已丰, 以大元大可汗的身份自称,对待明廷的态度逐渐骄横。
他在弘治九年时,要求明廷同意,他派遣三千人使臣进京入贡。孝宗爷的脑子又没进水,怎么可能放这么多蒙古人到京师重地, 还要给他们好吃好喝好招待,这是既耗费财物, 又提心吊胆。他们要求达延汗减少使臣,派一千人来即可。达延汗却出口威胁:“减我一人,三千人俱不来。”
于是,这一次争执后,双方就彻底闹崩了。明廷开始严密的经济封锁,鞑靼再不能通过和平手段从中原获取财物,他们只能沿着长城一线, 通过入侵抢夺,来获得生活物资。如果不去抢夺, 鞑靼贵族无法维持奢华的生活,而寻常牧民也可能连一个冬天都熬不过去。这也是达延汗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攻打宣大的根本原因。
满都海福晋却持不同的看法, 她认为达延汗的傲慢自大, 给子民们带来了战祸。汉家王朝不会躺平任他们来去, 他们也会反击,多多少少也会给草原儿郎带来伤亡。目前,达延汗还没有统一整个蒙古,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应该先笼络东边的强敌,通过马市、走私获取物资,等到一统鞑靼和瓦剌后,再挥师南下,在长城一带扩展领地。
满都海福晋不同于深宫中的皇后,她是背靠汪古部,能够马上征战,拥有极高威望的女中豪杰。她的意见一旦与达延汗相悖,是能够对他形成强力掣肘的。可这种压制却让达延汗更加无法领会自己妻子的心意。他是黄金家族的继承者,是成吉思汗的直系后裔,这血脉优势让他和朱厚照几乎是一样的自傲。
可朱厚照是在父亲疼爱,众星捧月中长大,他的性格弱点只是年幼登顶的孤独和寂寞,可达延汗却是在虐待、歧视中挣回一条命,这让他天性敏感,睚眦必报。特别是在面对满都海福晋时,他是既感激爱惜,又自卑忌惮。所以,在满都海福晋越强调他的失败,越认为他不能去攻打宣府时,他就越要和她对着干。
金帐中,两人的争吵一直不断。达延汗的面色铁青,他已经将金帐中能砸的器物都摔得粉碎。他斥道:“好一个英明的彻辰夫人,好一个大哈敦,你永远都是对的,我就总会有错!你既然如此明智,那你告诉我,这已经到了秋季,正是汉人收获的时节,我们要是不去抢夺,我们要怎么保障部民在严冬中活下去,靠你这些假大空的道理吗!”
他的身材高大魁梧,早就不是那个牵着她的衣摆畏畏缩缩的小男孩。满都海福晋从来没有被他这样不客气的呵斥过,她心中不仅有伤心,更有一种压迫之感。她也是多年说一不二,这让她本能地开始反击:“我说了,我估算过,我们的粮草绰绰有余,只要你停止肆意挥霍,一直酗酒。是那些马尿迷了你的心肠吗?让你在这种时候还在意气用事,非要往陷阱中跳。”
“马尿?”达延汗的脸涨得通红:“大哈敦,注意你的身份和礼节,你是在对大元可汗说话!探子已经来报,事实就摆在眼前,李越在宣府一意孤行,早已引起了周边官员的不满,他们巴不得他去死,所以故意漏给我们空缺,借我们的手去杀李越的头。这不是陷阱,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为什么就是固执己见,不肯睁开眼看看。”
满都海福晋柳眉倒立,冷笑不断:“你怎么不提,李越也在宣府募兵练兵,此人诡计多端,他既然敢这么做,怎会没有一二分的底气,难道他会像草人一样立着等你去杀么?你以为自己是捕蝉的螳螂,却对身后的黄雀视而不见。再说了,他是文官,必定不会出城,你难道还想进入城郭中去追杀他不成。大汗,我是怕你,抓不着狐狸还惹一身骚。”
不能进城去杀李越确实是达延汗没想到的,可他却不愿意服软,还要继续争执:“这短短几月能练出什么来,不仍是一群废物,怎么敌得过我们的铁骑。”
眼见满都海福晋面上怒火更炽,达延汗也不由描补:“战场的情况谁能一口断定,汉人内斗就是我们的机会。届时随机应变不就好了,为何要从一开始就打退堂鼓。这哪里是蒙古勇士的作风,只有无知软弱的妇人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满都海福晋已然出离了愤怒:“好,很好。大汗既然主意已定,我这个无知软弱的妇人就不再多嘴多舌了,我就祝大汗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满都海福晋拂袖而去,达延汗被她语中的不屑气得浑身发抖,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他的失败一样。他在她身后吼道:“那就请大哈敦拭目以待!”
满都海福晋的脚步微顿,却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回到自己的斡耳朵中,屏退左右,枯坐到了深夜。直到夜深人静时,她的眼泪才开始簌簌直流。第二日,索布德公主听闻了消息,一大早就来到母亲的床边,自然也看到了她红肿的眼眶和未干的泪痕。
索布德公主既心疼又不解,她在宣府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对李越同样也是恨之入骨,是以很赞同达延汗按照惯例在秋收时去宣府劫掠。她对满都海福晋道:“额吉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大汗七岁就亲征瓦剌,他比那些汉人草包,不知道强多少。以前大汗都是百战百胜,上次是我拖了大汗的后腿,这才……额吉,您就别和大汗硬顶了,您难道就不想要那些宝石和丝绸吗?”
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