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
刚才扣麻酱时,还是应该按照原计划跪在地上,这样更显得有诚意点。其实我并不在乎白莲花原谅不原谅我,我哪儿有那资格。我也没那么担心媛媛姐,她哪儿轮得到我来照顾。我是扣给白莲花的执行经纪人看的,当时人家看在彭松的面子上提点我,我没表现好,闹了这么一出乌龙,不能就这么甩甩手撤了。我知道刚才那一出挺傻的,这不怕,别影响彭松的人脉就成。
该做的事儿终于做完了,事情告一段落,可以后我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又胡思乱想了,打住,打住。
继悲伤时做一百个深蹲后,福子再为您分享一个生活小tip。当你惆怅时,想想自己的存款……找个高档商场厕所里的镜子照照……好点了,还有脸装林黛玉吗?还是身残志坚地去牛街买羊肉吧您呐。
〔四〕
大杂院里,我家的房型算好的了,是个凸字形,我的房间是上面那个小口。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个比较深的壁橱,拉个帘就算门了,塞张床就没别的地儿了,上面的空间放满了隔板,放着书和装杂物的箱子。初中那年,最上面的隔板放了俩哑铃,睡觉时不知怎么就掉下来了——我命大,爸妈心也大。由此训练出我打小睡觉就特安稳,从不翻身,沾枕头就着,外面天翻地覆我也不醒,一觉到天亮。
所以,当媛媛姐、白莲花和女魔头仨人伸脖子瞻仰我的睡容时,我知道,但我也没敢醒,睡吧。
岁数加起来快一百五十岁的成功女性们,坐在客厅,喝着下午茶,她们的谈话内容,似乎是媛媛姐和女魔头劝白莲花原谅我。
白莲花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也没说封杀她啊,她谁啊,我谁啊,我能跟她一般见识?”
媛媛姐又是习惯性邀功的口吻,“你会喜欢她的,她采访写得可好了,你不知道,那么多写采访的作者,就她用心写,绝对不是行活儿,比如,我给你念一段。”媛媛姐念出我的成名作,写小鲜肉的一段。没啥文化的,就觉得特有文采,一水的形容词堆积,各种比拟排比,把人物夸得没影,正经记者出身的作者,看了觉得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但鲜肉粉们爱得不行不行的。
“……然而他并不觉得他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脱去功名与烦嚣,只享受这一刻的寂静……在传奇里的倾城倾国的人大抵如此。”媛媛姐念完结尾,张冠李戴地造句,“写的真好,简直绕梁三日。”
姐姐,我明明是模仿《倾城之恋》的结尾!这还看不出来。
然而主编女魔头替我把白眼翻了,“福子的好,哪是她的文采啊,她来咱杂志这几年,办公室干净得连最勤快的保洁阿姨都被她惯得偷懒了,而且点餐时谁操过心,都是福子!”
“你们说的都不对,”白莲花一贯不听别人讲话,“她特有耐心,那天采访,换一般人早就慌了,她还坚持不懈地跟进……其实要不是她给我扣那一脸麻酱,我都有心把她挖过来当我经纪人了。”
尔后,三位成功女性又继续吟诵着我自出生时就有的优点,我在床上听得挺舒坦的。然而,当白莲花夸奖我,说永康劈腿,我处理得很好时,我就知道,天快亮了,我这个梦应该醒了,醒来后,没人能知道我的好。
就这样闭着眼,想延长这个梦。而眼角,仍涌出泪来。我再胖,长得再不好,脸皮再厚,再为着喘一口气吃一口饭,在这个世间不知死活地摸爬滚打。也是个爹生父母养,有心的人啊。有心,就会疼啊。
〔五〕
老牛听说我把麻辣烫扣了白莲花一脸的事儿,高兴地请我吃饭,理由是他仇人的仇人,就是他亲生的好姐妹。
老牛挑的饭店,人均消费起码得900块起。我特生气,像出闸的猪扑向那些美食,一边叫嚣着我不配在这种地方吃饭,一边跟老牛更正:我扣白莲花的不是一碗高温的麻辣烫,而是毫无杀伤力的麻酱。
老牛失望:“你扣什么麻酱啊,怎么不扣一碗压马路的沥青啊,还能烫烫她脸上的皱纹。”
“你都娱乐大亨了,你就这么恨她?”
他spy华妃:“所有红了之后翻脸不认老娘的人,都得死!死!”
老牛,江湖人称牛姑姑——据说牛姑姑这称号就是白莲花发明的。那时候白莲花被扔在公司没人理,只有110斤的老牛身兼数职,助理宣传经纪人什么的,相依为命。可后来白莲花攀上高枝,新老总死活看不上老牛。东北姐妹花只能泪别对方,各自投入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当中去。
别后数年,老牛的体重涨到了200斤,也算时来运转,开了一家老板及员工都是他一人的娱乐宣传公司,开业之际,为了在网上造势,他打电话给白莲花,希望她录一段祝贺视频。没想到白莲花冷漠地说:“那我得问一下我经纪人。”从此再无下文。
从那时开始,老牛朋友圈的常驻内容便只有三件事:骂傻帽类——快递、前台、摄影师、不给他档期的化妆师、看不起他的编辑、心比天高的五十线小明星;跟漂亮想红的小男生的合影;以及白莲花怎么还没死。
根据第三点,让我们来做一个例句。金雅琴去世了,就是《我爱我家》演于大妈那位。老牛十分悲痛,在各大社交媒体上发了一条:“白莲花还活着,金雅琴老师却去了,怎能不叫人心生怒火。”
老牛喝了碗粥就不吃了,说自己又要减肥了。
我嘴里塞满食物,并不支持他的这个决定,“你再胖也是个小脸,你看我,一胖就胖脸,一瘦就瘦胸,你说咱俩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老牛以我是头猪为题,怒骂了我五千字,骂得我很舒坦,会晤又到了亲切友好阶段,我趁机让老牛帮我留意最近哪家杂志缺人。
“哟,您《时尚风潮》出来的,还找不着工作啊。”
真找不着啊。其他大刊呢,就是没麻酱这事儿,以我的资历也只能去那儿当保洁,我倒是想过从保洁逆袭到编辑这事儿,但是我这年纪也耗不起了。小刊物呢,我也问过,月薪基本三千起。倒是几个d刊(邮寄广告刊)薪水能给到五千多,但人家还牛气十足不想要我呢。继续当自由撰稿人?年纪小时做这个,说出去挺浪漫的,我一中年少女还天天不上班,我自己心里都不舒坦。何况我花了十年的时间,稿费从千字六十一直写到千字一千。但告别自由撰稿界已久,现在我使尽浑身解数,只接了两篇千字三百元的稿子,题材是通过性爱减肥及怎样报复渣男,稿费还是三个月之后发……
所以,知道我为什么介意老牛请我吃这么贵的地方吧。我要是扣白莲花一碗热油,还能帮老牛出口气,也算抵过这饭钱了,就一碗麻酱?算了吧,我还得求老牛给我介绍工作呢。
但老牛没心情听我说那么多,他直接给我判了死刑:“转行吧。”
“啊,别啊,我多热爱做杂志啊……”这话没说完,我就知道坏了。老牛毕业论文是研究中国当代女性文学,结果文学并没有让他过上好的生活,还害他被文学上了。于是,老牛痛恨热爱、信仰、情怀、梦想等一系列看上去很美的字儿。
果然,老牛喷了我一斤口水!“热爱个屁!热爱能让你的人生镶钻吗?你不就会写俩字儿嘛,可翻时尚杂志的人,谁认字儿啊,都看图!你要真愿意晃动你那胖爪子写字,行啊,你写网文啊,说不定将来你还能包养我,你去什么杂志啊?杂志编辑干嘛你不知道啊?统筹各种资源,利用各种渠道拼缝赚钱啊!你们那个总监,没头发的媛媛,光给公关公司当中间人,今年少说也赚了辆甲壳虫吧,要不然她干嘛跟你们那个主编成天撕逼,还不是站在那个位置能捞黑钱!你这种脸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