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镇上读书之前,韩发跟他说,若是考不上童生,就不能再继续读书。
所以他没日没夜地学,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
县试开考前,罗先生给考生放了两天假,用以调整修养,以最好的状态参加县试。
韩宏庆又带了女人回来,韩松不愿待在这里,就回村去。
下午,韩松一个人在屋里背书,敲门声响起。
门外是韩榆,他手里端了一碗汤:“二哥,这碗鸡汤给你补身子。”
彼时的韩松还只是个半大孩子,不知人心险恶,更没学会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
他接过鸡汤,一饮而尽。
没多久,腹中咕噜作响。
从下午到第二天,他不记得跑了多少趟茅房,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似的,走路都要扶墙。
韩松觉得是韩榆的那碗鸡汤,导致他接连泻肚。
但他没有把自己的怀疑告诉爹娘。
一来是不想他们担心,二来也是不想让韩宏昊在他和亲弟弟之间左右为难。
好在苍天庇佑,临行前韩松总算止住了泻肚。
但也因为身体太过疲惫虚弱,险些错过了县试。
类似的事不知凡几,韩松深受其害,韩榆最终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在经历千难万险后,韩松回到十岁这年。
他下定决心,对韩榆敬而远之。
起初他确实做到了。
韩榆每每想要靠近,每每都在他
冷漠的眼神下落荒而逃。
直到韩榆在山里受了伤。
兄弟二人的关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韩榆怀着一腔热忱,丝毫不畏惧他的冷脸,撒娇卖痴,时常搞得他哑口无言。
韩松想,或许可以引导韩榆走上另一条路。
一条正直、光明的路。
所幸他的教导没有白费,韩榆在他既定的规划下愈发优秀,和上辈子的韩榆判若两人。
韩松坚信韩榆会越来越好。
直到今天。
理智告诉韩松,他此时应该狠狠质问韩榆。
可从私心角度,他又觉得现在的韩榆做不出那样的事。
这一年里,韩松看着韩榆成长,又怎会看不透他的心?
他可是智多近妖的韩首辅啊,没人能逃得过他一双眼。
韩榆如此单纯,如此真挚。
“你在做什么?”
所以韩松刻意控制着呼吸,面色如常地问道。
只有韩松自己清楚,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有多复杂。
失望与侥幸交织缠斗。
一时间不分上下。
他看见韩榆拿抹布擦了擦手,笑脸灿烂,又莫名透着几分小恶劣。
“呀,被二哥发现了。”
韩松心脏陡一沉。
却见韩榆啪嗒啪嗒走来,牵起自己的衣袖,半拖半拽地拉他到灶台前。
韩松眉头拧起,下颚紧紧绷着。
好似一颗气球,在空中飘曳不定。
只需轻轻戳一下,就会“砰——”地炸开。
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韩榆嘿咻嘿咻爬上小木凳,指着锅里还在翻滚的糙米粥,一脸邀功的意味。
“
我这不是见二哥近来太过勤奋,担心二哥还没考试就先累坏了身体,昨儿午休时去了一趟医馆,买了些滋补的药材。”
提及药材,韩榆小脸一红,颇不好意思地说:“只可惜我手头有些紧,不能给二哥买多么上等的药材,还望二哥不要见怪。”
韩松呼吸一滞,向锅里看去。
饱满的饭粒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其中夹杂着几抹明显的深色。
是人参、当归之类的滋补佳品。
也正应了韩榆的那句“手头紧”,都是些边角料,疙疙瘩瘩的,卖相不是很好。
可即便它们丑得惨绝人寰,也丝毫不妨碍韩松沉入谷底的心脏一个猛冲,飞入云霄。
韩松不甚明显的喉结轻轻滚动,嗓子哑得厉害:“你”
韩榆旁若无人地说:“我这不是想给二哥一个惊喜,好让二哥知道,我这个当弟弟的每时每刻都有关心你。”
不经意间转头,捕捉到韩松有些怪异的表情,登时眉头一皱:“二哥这是什么反应?”
他不该感动得热泪盈眶,然后再给自己一个热情的拥抱吗?
韩榆脚下一转,直面韩松,眯着眼打量他:“我忽然想起来,二哥最开始问我的那话,怎么听起来有质问的意味在里头?”
韩松瞳孔一缩:“我”
然而韩榆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凶巴巴地一跺脚,双下巴都气出来了。
“好哇,我自掏腰包给二哥补身体,二哥竟然还对我
这么凶?”
“二哥是在怀疑我吗?”
“二哥为何要用那样的调子同我说话?”
“难不成二哥以为,我会在粥里放什么不好的东西?”
韩榆双手叉腰,跟鞭炮似的噼里啪啦一顿说,韩松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趁韩榆长篇大论后扶着灶台大喘气,韩松见缝插针,语速极快地道:“我没有。”
忽略他发飘的眼神,还真像那么回事。
韩榆一瘪嘴,跟天要塌了似的:“我就诈你一下,你竟然来真的?”
韩松:“榆哥儿你听我说”
“我不听!”
韩榆捂住耳朵,眼眶红红,只差一步就要飙出泪来。
韩榆的模样刺得韩松双目生疼,愧疚如同潮水般袭来,几乎将他淹没。
韩松手足无措地上前一步,欲扶住身体摇晃的韩榆,担心他从凳子上摔下去。
却被韩榆闪身避开,双手扑了个空。
韩榆吸吸鼻子,垂着脑袋不去看他,低声的嘟囔饱含委屈:“我这样为二哥着想,终究是错付了。”
说罢,颤着肩膀抽噎一声,跳下小木凳,冲出了灶房。
望着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韩松狠狠一怔,下意识追上去。
仅差一步之遥,就要追上前面的人。
只可惜韩榆已先韩松一步跑进屋,用兔子一样红彤彤的眼睛瞪了他,啪嗒一声甩上房门。
韩松躲闪不及,险些被夹了鼻子。
韩松:“”
韩松深吸一口气,轻叩房门:“榆哥
儿,开开门。”
无人应答。
韩松再叩:“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次有了回应。
韩榆:“呵,不信。”
韩松:“”
韩松哑然无言,并且心虚。
因为有那么一瞬,他确实动摇过,也的确对韩榆生出了怀疑。
如今的局面,也算是他应得的。
韩松无声叹息,一贯平淡的、波澜不兴的语气软和下来:“是我的错,我不该质疑榆哥儿的一番好意。”
另一边,韩榆坐在小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着壮壮。
再看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哪有半分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