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推门而入:“人齐了吗?”
旋即有轻柔的女声响起:“雄哥您尽管放心,就没有我元七娘办不成的事。”
“那三个小崽子见到我眼睛都不会眨了,我给他们吃的,他们就乐颠颠吃了。人已经带回来,在柴房睡着呢。”
老人和年轻女子,最容易降低人的心理防线。
韩榆给他们打上惯犯的标签,便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身上。
比成年男子略轻的脚步由远及近,应是方才说话的女子。
“这就是陶叔点名要的孩子?”
“是。”老丈一巴掌拍到韩榆屁股上,火辣辣的疼,“这小子也就生得俊俏些,真不知陶叔看上他什么,非要咱们走这一趟。”
傻孩子,当然是上头的吩咐。
韩榆一动不动,暗戳戳磨牙。
“把人丢去柴房吧,好酒好菜已经备好,下半夜就动身,去找老五他们汇合。”
“
咱们手里这批货质量不错,肯定比老五几个的漂亮,卖的价格也高,到时候陶叔一高兴,还能多赏给咱们几个银子。”
笑声和散发着恶臭的脓液一起,从他们的喉咙里溢出。
韩榆初步判断,在场至少有十个人。
年轻男子走动起来,用钥匙开了门,毫不怜香惜玉地把韩榆往地上一扔。
韩榆滚两个圈,瘫在地上不动了。
“咯吱——”
“咔嗒——”
两道声响过后,韩榆听到低低压抑的抽泣。
原地保持不动片刻,韩榆确保不会再有人来,这才缓慢睁开眼。
当看清眼前一幕,饶是淡定如韩榆,也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柴房并不大,一半的空间都用来堆放柴火和杂物。
另一半的空间里,放眼望去都是三岁到十岁不等的孩童。
角落里,还有好几个正值花季的姑娘家,十四五六岁的模样。
她们许是试图反抗过,每个人脸上都引着红肿的巴掌印,发丝凌乱神色惶恐。
韩榆躺在地上,悄无声息地打量所有人。
有衣着简朴的,也有衣着华贵的,显然外面那群人已经丧心病狂到不论身份群体,只要进入视野范围,一律看作目标拐走。
而且听那女子话里的意思,被拐的孩子不止他身边这些,即将和他们汇合的老五几人也做了拐卖的勾当。
韩榆沉吟片刻,把蠢蠢欲动的小白摁回去。
掌心的血已经凝固,因为韩榆拒绝治疗,已经疼得麻木。
小白和主人思
维相通,知道韩榆另有打算,就要给韩榆治疗伤口。
韩榆听着稚嫩的哭声多重奏,再一次制止了小白的动作。
伤口一旦痊愈,惹来那老头儿怀疑不说,他也没法子给韩松留记号了。
瞥了眼气得茎叶发颤的小白,韩榆背着人给它顺毛,像给壮壮顺毛一样。
“小白乖乖,你只需让我不要因为失血过多晕过去就好。”
破绽太多,是会出大事的。
小白气呼呼地扭过身,拿另一面——相当于两脚兽的屁股——对着韩榆。
可即便如此,韩榆还是感觉到一股暖流涌入身体,在四肢百骸和脏腑之间蔓延。
“这地方怎么会有血?”
韩树蹲在韩松旁边,使劲儿嗅了嗅:“会不会是什么野猫野狗的血?”
他记得家里的壮壮当初就被人弄断了尾巴和后腿,丢在巷子里。
韩松一言不发,起身往窄巷的深处走去。
“诶松哥儿你”
里头乌漆嘛黑的,韩树下意识想叫住韩松,脑海中飞快闪过些什么。
韩树咽了口唾沫,“咕咚”声清晰可闻。
他迈开僵硬的步伐,机械性地跟上韩松。
韩松一步一步,走到窄巷最深处。
惨白的月光照亮这逼仄的角落,也让韩松看清那棵在墙角顽强生长的野草。
点点殷红缀在细嫩的叶片上,在夜色中发出暗色的光。
韩松视线右移,忽的蹲下身,捡起一物。
拿在手里的东西比韩松的巴掌小了一圈,在野草
里滚了一圈,脏兮兮的。
这是一只由壮壮身上脱落的猫毛制成的毛球,从三月起就一直挂在韩榆装书的布袋上,从未离过身。
韩松闭了闭眼,嗓音嘶哑:“榆哥儿怕是出事了。”
韩树脸色煞白,掉头往外走:“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告诉二叔二婶!”
韩松紧随其后,却是说:“你先回去,把消息告诉大家,我去一趟县里。”
韩树脚步一顿:“去县里干啥?报官?可等你到了县里,都已经是下半夜了,县令大人哪里会管这个?”
韩松没应:“凭你我如何能平安将榆哥儿带回来?总要试一试。”
上辈子韩松和褚大人同僚多年,深知对方的脾性品行,相信他不会袖手旁观。
“也只能这样了。”韩树大步往外走,“人命关天,那些个拍花子说不定不止拐了榆哥儿一个人。”
两人谁都没多想,直接将韩榆的失踪归结为被拍花子拐走。
两人在巷口分别,一人回家去,另一人直奔镇上租赁马车的车马铺。
深更半夜的,车马铺的人早就歇下了。
韩松敲了半刻钟的门,总算把人叫起来。
韩松将银锞子丢过去,跃上马车一抖缰绳,溅起飞尘一片。
太平镇离县城还算近的,韩松一刻不停歇,于子时抵达县衙。
县衙威严的大门紧闭,只几只鸟雀栖息在牌匾上。
韩松喘着粗气,举起因为长时间把控缰绳而麻木僵直的手臂,重重叩门。
不知过了多久,
韩松总算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哪个不要命的大半夜敲县衙的门?”
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应该是褚县令家中的仆从。
韩松一拱手:“太平镇童生韩松有要事求见县令大人。”
仆从见韩松满头是汗,迟疑了下:“你且等着,我去禀报县令大人。”
韩松道了声谢,候在县衙外。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小跑着来:“韩童生,大人让你过去。”
韩松在仆从的带领下经过县衙的前堂,来到县令及其家眷居住的后堂。
褚县令衣冠整齐,见了韩松也不废话:“你深夜来访,是为了什么要紧事?”
他来安平县数月,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在半夜敲开县衙的大门。
韩松深深作了一揖,缓缓道来。
韩榆一直躺在柴房的地上。
以雄哥为首的那群拍花子在隔壁好吃好喝,豪放的笑声让这群孩子们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
啜泣声在耳畔回荡,韩榆轻叹一声。
每当这时,他总会感叹自己和同龄人之间有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这些孩子在陷入险境时,大多是惶然无措。
反观他自己,惊慌只是表象,实际上早已将周遭的环境和对手分析得全然透彻。
或许他就是个小怪物,骨子里透着股疯劲儿,才会用自己的血留作指路的记号。
伴随着“咯吱”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韩榆头一个被拎起来,双脚离地,一晃三摇地被拎出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