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梁季澄想说点什么,江冉却把头偏了过去,左手不着痕迹地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这是真的哭了。
梁季澄猛然有些无措,他没有应对人哭的经验,应该说他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是哭还是笑,要是换了另一个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他大概只会心烦的把人请出去…但他此刻做不到这么对江冉。
梁季澄想表现的友善一点,帮他把眼泪擦掉,手刚要伸出去又洁癖发作,他在安慰人和弄脏手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隔着袖子帮江冉轻轻沾掉了眼泪。
“那你还想继续上学吗?”他问道。
“想。”江冉说,还有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他想和梁季澄一起。
“那你以后每天到我家来,我帮你补课。”
“可我…”
“不许说你学不会!”梁季澄变了脸色,厉声喝止他,“别再跟我说这种话,我不想听!”
江冉及时闭嘴,不过马上他又提出一个新的要求,“那…你教我的时候,不能老骂我。”
阿澄哪里都好,就是太喜欢说他笨了,虽然这些年他早就从隋文娟那里练就了“她说任她说,我自岿然不动”的本事,但是阿澄不一样,他很在意梁季澄的看法,每次梁季澄或有心或无意的评价落在他头上,他都会偷偷难过好久。
这个要求听上去相当合理,梁季澄没法反驳,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没有刚才那么有底气了,“我尽量吧。”
把江冉送出去的时候,梁老太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正坐在桌子前吃江冉带过来的橙子。
“那我先走了阿澄,”江冉小声说完,又冲梁老太微微鞠了一躬,“奶奶再见。”
梁老太没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下回过来你别冲他喊了,”梁季澄把门关上,确认江冉走远了听不见才开口,“他是我朋友,又不是什么仇人,要么你就别吃人家带的东西。”
“我吃怎么了!”梁老太一拍桌子站起来,“我吃怎么了!你莫以为我不晓得,你帮她儿子学习,那个寡妇给咱们拿东西是应该的!”
“什么寡不寡妇的,”梁季澄也不生气,淡淡道,“要说寡妇你不也是寡妇。”
他这话杀伤力不算大,却有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梁老太被噎的无话可说,骂骂咧咧回自己屋里了。
屋子终于又静了下来,梁季澄走到阳台,刚好能看到江冉离去的背影,他走的很急,好像永远都是匆匆忙忙的,连头都不会回一下。
月光落在他身后,像凭空多了条影子,而影子的另一端,牵在他的手里。
为了给自己唯一的学生一个良好的学习条件,梁季澄下了很多功夫。他去书店挑复习资料,正版的太贵买不起就去小摊上买盗版的,反正除了有几个错别字外其他没什么区别。资料拿到手之后他自己先过一遍,再挑出适合江冉做的题目,最后誊抄下来,订成习题册。
晚上十一点,梁季澄终于放下笔,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因为长时间不动而僵硬到酸痛的脖子,长舒一口气。
真是要了命了,梁季澄心想,他自己学习都没这么上心过,这要搁在外面得值多少人力成本啊。想着想着他不由有些愤愤,已经做到这份上了,江冉要是敢不好好学,绝对有他好看的。
江冉丝毫不知他即将面对的是怎样严酷的挑战,他高高兴兴地登门,带着书,手里还捧着一个印花的白瓷缸。
“阿澄,这个卤蛋是我妈拿肉汤煨的,可好吃了,你尝尝。”
肉香味顺着没盖严的缝隙飘出来,梁季澄没吃早饭,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但表面还是板起脸凶巴巴道,“你是来郊游的还是来学习的,把东西放下,进屋!”
梁季澄的房间本来就小,窄窄的书桌前坐了两个人更加显得拥挤,江冉怕挤到对方,拼命往旁边靠,恨不得把身子缩成一团。
梁季澄摆出老师的姿态,翘起二郎腿,“你的期末试卷我看过了,很…”他原想说很差,话到嘴边想起自己做过的承诺,于是换了个词,“很不理想,所以以后你都要听我的,我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听明白没?”
江冉自然是不敢有违,乖乖点头。
“我挑了几个题,你先做一下,”梁季澄拿出抄好的习题,“我给你计时,做完和我说。”
江冉最讨厌做题,尤其是梁季澄在一边看着,更让他紧张了,越紧张越不会,越不会就越紧张,最后时间结束,十道题只做对四道,还有一道是蒙的。
江冉垂着眼不去看梁季澄的脸色,怕光是他犀利的目光就能把自己烧死。
“算了,”江冉等了许久,没等到奚落和嘲讽,只听到梁季澄一声叹息,“我从头给你讲吧,你好好听着。”
这个“头”具体是指哪里,江冉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阿澄给他讲了很多很多东西,有的他记住了,有的他没记住。草稿纸被他写满了又扔,一张又一张,头顶上的风扇一圈圈吱呀呀地转着,扇出来的风是热的,打在他的头发上,胳膊上,还有露出的脖颈上。
江冉觉得眼前的字体渐渐模糊,虚化成了一个个小方块,而愈加清晰的是窗外的蝉鸣,仿佛扩音器被放大了一样,就在他耳边恬不知耻地制造催眠似的噪音。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睫毛像挂了锁,哪怕使劲撑着也顶不住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