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在门口推搡的两人也同时停下来,惊慌地转头看他。
“哎,小冉回来了…”见到来人的一瞬间,那个男人松开了搭在隋文娟肩膀上的手,隔着裤子搓了搓,脸上是尴尬的笑。
江冉喘着粗气,死死盯着他,像要把人盯出窟窿。他认识这个人,是生产部的一个科长,他在给他妈送饭的时候见过一次,他还叫过他叔叔好。
“那我先不打扰了,”男人冲隋文娟使了个眼色,“带来的水果记得给孩子吃。”
他快步经过江冉身边,后者则侧着目光送他离去。
母子俩静静而立,几秒之后,江冉突然像被激活了某种开关,一个暴起要往楼下冲。
“江冉!!!”隋文娟及时喝住了他。
“儿子,你听我的,”她来到江冉面前,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声音有些哽咽,“咱们先进屋,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好不好?”
江冉双目通红,浑身颤抖,他被隋文娟搂住,一下下安慰着,总算他在母亲的怀里冷静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隋文娟拉着他进屋,关上身后的门,而江冉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决定了,”他说,“我不上高中了。”
江冉心里清楚,他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不继续上学,意味着他可以出去打工,像个成年人一样挑起家里的重担,妈妈也不用每天担惊受怕,低三下四的向人送礼求情,意味着他们能够挺直腰杆活着,不再受今天这般屈辱。
但同时,也意味着他的学生时代画上句号,从此远离校园,和梁季澄渐行渐远。
要是放在以前,他可以自欺欺人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的享受隋文娟带给他的一切,去追逐自己所谓的梦想,但今天过后,他不能再自私下去了。
隋文娟抹了抹眼睛,强装笑意,“儿子,你听妈说,你不用考虑那么多的,我不是…”
“妈,”江冉没让她再说下去,平静地注视着她,“你不要讲了,我都想好了,我就算再读下去也没什么用的,还不如早点出来挣钱,反正…”他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又不像阿澄那样,念书也是白费钱。”
隋文娟跟着儿子的话沉默了,纵使她心有不甘,但是理智告诉她,江冉说的是对的。
要是自家儿子像梁季澄一样聪明,不,哪怕只有人家一半天赋,砸锅卖铁也要让他读下去,自己受点委屈算什么,可是…
现实却不是这样的,这个世界残酷而真实,有人生来赢在起跑线上,有人靠读书出人头地,而江冉并不在他们之间。
隋文娟想抱抱儿子,又好像不敢伸手,几经犹豫,最终她只是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冉冉,妈对不起你。”
冉冉是他的小名,隋文娟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叫过他了,江冉心头一震,一直在他心口处摇摇欲坠的那把匕首终于落了下来,碎成一地残片。
“没事,妈,”他说,“算了,你别这么说。”
那天之后,江冉像是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了——至少梁季澄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再见到他依旧笑的一副人畜无害的傻样,但他就是感觉哪里不同了。
他们的关系又恢复到了从前,这次是梁季澄先低头的,为此他特地早起了二十分钟,在街口摆早餐的老太太那里买了热乎乎的煮玉米和豆浆,又来到江冉家门口,等着他下楼。
冬天的清晨,天还没亮,天空是雾蒙蒙的深蓝色。梁季澄冻的直跺脚,又不敢把玉米拿在手里取暖——要是早饭凉了,他的心意就全白费了。他把玉米和豆浆揣进怀里保温,以至于胸口很烫,可惜这热度并不能顺着胳膊传到手上,这么一会儿工夫,他的双手已经冻到麻木。
梁季澄一边哈气,一边在心里咒骂这该死的温度,丝毫没有一点身在南方的自觉,然后他毫不意外地想到了江冉,自己不过只等了一天,二十分钟,就已经被这恼人的气温搞到崩溃,那过去的那么多年,每一个或寒冷或炎热的早晨,他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梁季澄抬起头,周围的居民楼已经亮点灯火,在还未褪去的夜色里显得尤为醒目。江冉的卧室也亮着,一点点暖橙色的灯光,和别家似乎有些不一样,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身子温暖起来。
当天边升起第一道熹微,江冉也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冷战了这么多天,再次面对面难免会拘谨,梁季澄下意识后退半步,思考第一句话如何破冰,却听到江冉惊呼一声,“阿澄,你怎么在这…你等了多长时间?”
这话给了梁季澄借坡下驴的机会,“嗯…没多久,”他不着痕迹地把冻得快裂开的手缩进袖子里,又从衣服里掏出玉米和豆浆,“没吃早饭吧,给你的。”
这个求和的礼物怎么看怎么有点寒酸,但对江冉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接过玉米,正好瞄到梁季澄通红的指尖,来不及细想,就心疼的脱口而出,“还说没多久,你手都红了。”
下一秒,梁季澄还没想好理由否认,江冉便捉住他的手,边哈气边细细地搓着。
这让他想起了几天前的那次亲密接触,紧接着耳朵也跟着红起来,但不是冻的。他想把手从江冉手中抽出来,可对方握的很紧,两次失败后,他只能作罢。
多年以后,梁季澄再回忆起这个细节,别的都已经忘了,唯一能清楚记起的是江冉此刻的神情:他垂着眼,认真而专注,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萝卜一样的手指而是一件稀世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