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文娟的身体艰难扭动着,眼珠不断向枕头边瞟去。江冉像是突然领悟,手往枕头底下伸去,果然摸到一沓厚厚的东西——是装了钱的信封。
他原地呆了几秒,随即抓起信封朝外跑去。
然而梁季澄早就没了踪影。
他跑过走廊,跑到楼下,又来到外面大街,街面宽阔车水马龙,各色行人来去匆匆,唯独没有他的阿澄。
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说笑着和他擦肩而过,江冉望着他们愣了半晌,在人来人往中慢慢蹲下,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上卷完
“江老板?江老板!”
江冉将一件外套盖在脸上,靠在躺椅上小憩,梦里睡得正香,恍惚听见有人叫他,惊醒时连带怀里的书也掉在地上。
“哎哟,怎么大白天就睡上了,这是累成什么样了。”女人挎着包调笑道。
“昨晚忙的有点晚了,不好意思,”江冉揉揉眼睛,连忙扯了一个塑料袋递给她,“您来点什么,随便挑。”
“这不是孩子想吃芒果了,我来买点,”女人走到摊位前挑挑拣拣起来,“整个市场的芒果就属你家最新鲜,孩子点名要吃。”说到这她压低声音,眼神瞟向进门右手边一家店,“上次我在那家买的,回去一看坏了俩,你说说,哪有这么做生意的。”
江冉没法跟顾客一起吐槽同行,只能尴尬地笑笑,用广告化解过去,“那还有青提和香蕉也是今早刚到的,要不也来点?”
“不了,买太多吃不了…喏,三十块钱过去了,走了啊,下次再来。”
女人风风火火离开了,待她走后,江冉把地上的书捡起来,拍拍上面的土,重新放回架子上。
书是英语书,8000单词分类速记,江冉之前背过一遍,然而背完发现自己记的还没忘的多,只好从头再看。
就在梁季澄走后的第二个月,江冉在表舅的帮助下将省城的水果店转手盘给了别人,回来在老家租下了这个摊位。这一片属于他们这个小城最大的农贸市场,里面水果蔬菜,粮油副食,各色摊位少说有上百家。有了之前开店的经验,再做起这样的小生意自然是得心应手,起码每月租金减了不少,水电费也不用自己操心了。
隋文娟这几年康复的不错,除了说话还不是很清楚,体力恢复了大半,小范围走动是没问题的。江冉早上把饭做好,晚上再回去做一次,母子俩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他们在旧厂区住了一年多,在2009年的秋天等来了拆迁的消息,按照政府公布的价格,每平米赔偿1800元,他们这个80平的小房子一共拿了将近15万元的补偿款,虽然不算多,但确实比一年前梁季澄卖出的价格要高。至此,塑料厂终于送走了它的最后一批住户,长达三十年的历史彻底落下帷幕。
当时的房价还不像现在这样飙升的离谱,江冉成功赶上了末班车,用补偿款加上自己的一点积蓄,在市场附近买了套二室一厅的小房子,房子不大,但胜在整洁干净,足够他和隋文娟两个人住了。搬家那天,江冉把老房子里的物件全部打包,原封不动搬了过去,包括梁季澄给他的那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儿,以及这些年往来省城与家乡的车票,全都装在盒子里悉心保存起来。
还有一件事,江冉没和任何人说过,当年他曾经偷偷去了一趟梁家,趁着新房主还没来,用备用钥匙开了门,把梁季澄没来得及收拾的旧衣服运了出来。他也知道这么做挺丢人的,但强大的思念压过了理智和羞耻心,至少在睹物思人的时候能留下一点安慰。
中午来市场的人少,江冉在一堆水果中间靠到两点,才慢吞吞起身,去临街的面馆要了份凉面吃。下午零零散散招待了几拨顾客,等过了下班高峰期,晚上八点,江冉准时收摊,骑着二手市场40块钱淘来的自行车,晃悠悠回了家。
到家之后,隋文娟已经把要吃的菜切好了,只等江冉回来进行最后一步。一开始对于他妈“擅进厨房”的行为,江冉是坚决反对的,生怕她刚好一点又因为手脚不便切了手或者砸了脚,得不偿失。只不过拦了几次后,他发现隋文娟由公开转为地下行动,让人防不胜防,加上复查时医生嘱咐过适量锻炼对身子恢复有好处,索性不再管,由着她去了。
今天的晚饭是两菜一汤,江冉在厨房忙活了十分钟,等到油烟机的噪音灭下去,他利落的将香菇菜心,鱼丸汤还有昨天剩的酸辣藕条端出来,顺便把电视打开。不知道隋文娟白天看了些什么,荧幕上怀着孕的儿媳妇正冲婆婆撕心裂肺地喊着,千篇一律的苦情剧。江冉大概早就习惯了类似的背景音,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看着,一边帮他妈把菜里的花椒粒挑捡出来。
他这头吃的专心致志,那头隋文娟看着电视里吵翻天的婆媳俩,忽然毫无征兆地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能找一个回来就好了。”
江冉端着汤碗的手一顿,无奈地想,又来了。
这不是他妈第一次提起此事了,尽管江冉早就做好一辈子孤独终老的准备,但是显然隋文娟接受不了,老是催他多上点心。江冉没法直接拒绝,又不能明着坦白她儿子喜欢男人,而前男友此刻正在美利坚,怕给他妈气出个好歹,只好采取怀柔大法先应付着。
有时候江冉也会想,要是他的人生中没有梁季澄,他现在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像他这个年纪,菜市场和他差不多大的摊主,孩子都有两个了,天天围着他叫爸爸,而自己大概率会和这些人一样,早早地陷入日复一日琐碎的柴米油盐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