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水果店出来,梁季澄一时半会儿无处可去,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以前的校园。他本打算旧地重游一番,却在校门口被保安拦住了,告知他游客有固定入校时间,非参观时间不得入内。梁季澄先是一愣,平白生出一股“少小离家老大回”的失落,他不觉哑然,也没有解释自己的校友身份,说了声抱歉离开了。
校园里进不去,只能绕着学校外面走一圈,原先学校东边是座快倒闭的商场,周围挨着几个半死不活的铺子,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现在改成了美食街,客流量比之前多了两倍不止。这个点出来的基本都是校外觅食的大学生,顶着一张张年轻鲜妍的面孔,人手一杯奶茶,似乎连空气都被染上了香甜的味道。
梁季澄随便走进一家川菜店,要了份招牌套餐。现在是用餐高峰期,基本没有单独座位,都是要拼桌的,好在店里全是学生好说话,角落一桌三个男生热情接纳了他。眼见老板忙的团团转,梁季澄实在不好意思再提找零的事,只能开口问同桌的男生有没有零钱,能不能先用手机帮自己付了。同学们一个比一个热情,二话不说帮他付了款,又问他是不是刚从国外回来,到这里旅游的。
“也不算旅游,”梁季澄倒了杯桌上的免费酸梅汤,“我以前在理工大念书,一直在国外工作,这次回国来看看。”
男生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又问他是什么专业的。
“本科计算机,你们呢?”
“原来是学长!”坐在梁季澄斜对面,最健谈的那个男生一下子激动起来,“我,他,我们俩都是计算机的…哦他不是,他是学机电的。”
回国第一天出来逛个街都能遇上直系学弟,不可谓不巧,于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梁季澄津津有味地听他们聊学校和班里的趣事儿,紧接着是吐槽环节,包括但不限于宿舍环境、食堂饭菜、以及实验室一年比一年变态的管理规定,又在他们的央求下讲了他这些年在国外工作和学习的见闻。在男生们一声声真挚的学长外加崇拜目光的加持下,梁季澄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忘了问学长了,”梁季澄左边留着锅盖头看起来很乖的小男生替他把酸梅汤斟满,“您是哪一级的?”
“05级,”梁季澄想了想,“05年入学的。”
“哇,那您比我们整整大了十届!”小男生感叹完才想起来自己表现的太过夸张似乎有点不太礼貌,用手捂住了嘴。
梁季澄先是被他这声惊呼晃了下神,等到思绪被重新唤起,他方才意识到,是啊,都已经过去八年了。
这八年他背井离乡,走遍了半个地球,如今看来,倒像是冥冥之中天注定,兜兜转转,还是让他回到了原点。
男孩子们粗心,没察觉到梁季澄的异样,还在热烈讨论着。一顿饭结束,梁季澄和他们告别,独自一人回了下榻的酒店。
电脑上还剩半篇没看完的文献,是梁季澄在飞机上打开的,自从他染上了失眠的毛病,没有别的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只好靠浏览资料度过漫漫长夜。但这会儿他却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叹了口气,将屏幕压了下去。
酒店处在市中心的位置,外面就是熙攘的街道,梁季澄来到窗边,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琳琅的景色。他来到洛杉矶的第一天也是如此,只不过他并非像现在一样身处舒适的酒店,而是几十美元一晚狭窄逼仄的小旅馆,饶是如此,梁季澄也只舍得住了两个晚上。洛杉矶的夜景,比眼下他看到的要繁华百倍,但那时梁季澄的心里,却没有了曾经的激动和向往,更多的是被孤独包裹着的迷茫。
他像是误入了仙境之国的爱丽丝,身处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每天和不属于他同胞的面孔们打交道。他努力的向那个世界靠近,竭力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扮演的游刃有余,但拨去那身外衣,他的内里依然是落寞又惶恐的。梁季澄不是一个故乡缘强烈的人,可即使他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有时对着纸醉金迷的城市夜色,也会不由自主怀念起那个他曾拼了命也要逃离的家乡。
那片旧厂区的楼房,如今拆了没有?
他小时候常去的那家牛肉粉店,现在还开着吗?
还有江冉,他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阿姨的病有没有治好?
他结婚了吗?
他还…记得自己吗?
梁季澄在惴惴不安的猜想中度过了乱七八糟的一晚,酒店的床很软,可他睡的并不踏实,虽然没再做什么吓人的噩梦,但依然是兵荒马乱的一夜。他梦见少时的自己和江冉,两人手拉手在江边奔跑,跑到一处码头,江冉忽然挣脱了他,转身跳进水里。梁季澄急忙也想下水,可一抬头,只见他笑盈盈站在对岸,身上滴水未沾,而眼前的一汪江水,却在瞬间烧成了火海…
梁季澄浑身汗涔涔醒过来,可能屋子太热闷的,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表,才凌晨五点。
时间还早,可他无论如何也睡不下去了,在房间磨蹭了一会儿,六点半下楼吃早餐,又和司机通了电话,约好八点钟来接他。
七点五十,商务车准时开到酒店楼下,司机是个挺精干的小伙子,手脚利索,话也不多,帮梁季澄把行李搬上车,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不像有的话唠边开车边没完没了的找客户聊天。没有外人打扰,梁季澄心无旁骛地走着神儿,从省城回家的路他走了无数次,还是老样子,无非是路面又翻新了,加油站旁边换了新的超市。路还是那条路,回乡之人的心境却不同了,梁季澄能感觉到伴随着期待同时袭来的,还有愈发浓重的紧张。